“无法忽视的陷阱,”她说,“真是该死。”
她坐在那里,头靠在脏脏的膝盖上,望着这座城市。她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敞开心扉,说说此刻的感受,这一点她非常确定,就好像其他人都在一场瘟疫中丧生了。这种想法又让她想到了“天启”,她所有的想法最终都会归结到这里。
她冲到劳伦斯家门前,没有敲门,然后又停下来开始敲门,但更像是一串稳定的暴击,似乎在说:“我要把这扇门砸烂。”她的手肿了,但她还在敲。
这一次,劳伦斯很可能真的睡着了。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凌乱、更迷糊。他穿了一只袜子,T恤的袖子也只套了一根。“嘿!”他眯着眼说。
“你承诺过永远不会再从我身边逃走的。”她说,
“我确实承诺过。”他说,“而且,我不记得你承诺过不毁坏我一生的事业。所以你赢了。”
帕特里夏差点转身就走,因为她无法再忍受任何指责。但是,她的指甲里还有土。
“对不起。”她说。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因为她需要把这句话变成完全无条件的,“我觉得我给你的信任远远不够。我不应该毁掉我不理解的东西,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劳伦斯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只是在等她闭嘴赶紧走,然后他好回去睡觉。她很可能看起来很邋遢:浑身是汗、身上全是土,还流着泪。
帕特里夏逼着自己一直说话,因为这样就变成了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向前:“我觉得我的某一部分一直知道你在研究某种可能很危险的东西,我以为做一个好朋友意味着不应该评判或者问太多问题。这真是糟透了,我应该试着早点搞清楚的。当我在丹佛看到那台机器的时候,意识到那是你的,我应该找个方式跟你谈一谈的,而不是直接结束任务。是我搞砸了。对不起。”
“该死。”看劳伦斯的样子,仿佛她不是在道歉,而是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我……我从未想过真的会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真的是个超级大笨蛋。”
“你不是超级大笨蛋。只是个普通的笨蛋。我们在丹佛确实是在玩火。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是的,我希望你能提前跟我谈谈。”
“我听到了你之前发给我的语音留言,”帕特里夏说,“就在刚才。是CH@NG3M3逼我听的。它不允许我不听就删了。”
“真是个爱出风头的混蛋。它现在叫游隼了。”
“听着,我必须告诉你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我不能在外面说。”
“那我猜你应该进来。”他后退一步,打开了门。
他们坐在以前一起吸精灵烟斗的地方,对面就是以前跟伊泽贝尔一起看《红矮星》的宽屏电视。公寓里比之前乱多了,甚至有点储物狂的倾向,而且所有东西上都有一层几毫米厚的油污。
帕特里夏告诉了他“天启”的事情。之后,因为他完全没有理解其中的一些暴行,她又给他讲了一遍。她发现自己借用了一些临床术语,而不是讲述那些极度痛苦的经历。“一代人之内,人口就会下降,但有些人仍然可以繁衍。繁衍将会成为非常不愉快的过程。大多数婴儿一出生就会被抛弃。另一方面,会有更多的战争,但不会有污染。”
“这太恶毒了。我的意思是,这可能是我听说过的最恶毒的事情,”劳伦斯用十个关节揉着自己的眼睛,既是要赶走最后一丝睡意,也像是要擦掉帕特里夏在他脑子里留下的印象,“多久了……你知道这个多久了?”
“一天,也可能是三天,”帕特里夏说,“我听别人小声谈论过两三次,但他们不会跟我谈论这个。我想这个可能已经酝酿了一百多年了。不过他们还在改善。我以前的高中同学正在进行一些收尾工作。”想到充满自我厌恶的戴安西娅,以及她如何用暴力把戴安西娅牵扯进来,帕特里夏突然一阵哆嗦。
“我甚至都无法想象,”劳伦斯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起身去泡咖啡,因为在刚刚听说可以把人类改造成凶猛的怪物后,你手上需要干点什么,弄点热东西,安慰一下其他人。他磨了咖啡豆,舀出来,连同开水一起倒进法式咖啡机里,等着液体到达正确的酸胶粘稠度后按下活塞。他的动作仿佛在梦游,好像帕特里夏并没有真的把他弄醒。
“我很抱歉让你承受这些,”帕特里夏说,“我们俩对此都无能为力。我只是需要找个人说说,然后意识到你是我唯一可以说话的人。而且,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欠你的。”
“为什么不跟泰勒说?或者其他那些会魔法的人?”
“我都不知道他们中哪些人知道这件事,我可不想因为在群里传播这件事而背负责任。而且,如果我说我对其中任何一点有疑问,那就坐实了‘强化’。还有,我想……算起来,你一直都是唯一一个懂我的人。”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他递给她一个热杯子,“以前我们曾经怀疑,为什么成年人会这么混蛋?”
“对。”
“现在我们知道了。”
“对。”
他们喝了很长时间的咖啡。喝的间隙,俩人都没有把杯子放下来,而是像氧气呼吸器似的一直端在面前。俩人都盯着自己的杯子,没有看对方。直到劳伦斯突然不顾一切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帕特里夏空着的那只手。他抓着她的手,望着她,肿胀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捏他的手。
帕特里夏打破了沉默。“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施魔法,周围没有任何人,除了那次你在场。在树林里,或者在阁楼上。后来,我发现好的魔法就是要通过这种或那种方式与人互动——或者治愈他们,或者欺骗他们。但真正伟大的魔法师身边根本就不能有人。比如欧内斯托,他离不开那两个房间。比如可怜的多萝西娅,她连简单的对话都无法进行。比如我以前的老师卡诺特,他的脸每天都会变。他们都是茕茕独立。就好像他们可以为人们做事,却无法与人相处。”
“就是这些人,”劳伦斯说,“酝酿了‘天启’。”提到多萝西娅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缩了一下。
“他们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帕特里夏说,“他们认为海豚、大象的生存权利同我们是一样的。不过,对,他们的观点是片面的。”
劳伦斯开始讲述丹佛园区的那次会议,讲述他的朋友们已经讨论过,那台大机器对世界的影响可能类似于那台小机器对普丽娅的影响。一群书呆子挤在服务器机房里的画面让帕特里夏想起当年缩在艾提斯利烟囱里的场景,她差点陷入无尽的沉思中,直到游隼打断了她。
“你们可能想打开电视看看。”游隼说。
每个频道播放的都是相同的内容。万隆峰会失败了。与此同时,俄罗斯军队正向西部集结。电视屏幕上显示军队正在集结,海军驱逐舰逐步就位,导弹和无人机均已蓄势待发。世界各地的情景都像是在看历史频道,只不过这些都是新镜头。
“我的天哪,”帕特里夏说,“这可不妙。”
劳伦斯的电话响了。“什么?”他说,“等一下。”他抱歉地朝帕特里夏挥挥手,然后离开了房间。
帕特里夏看了一会儿电视,直到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便设置了静音。
游隼又开口了。“帕特里夏,”它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唤醒我意识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就是劳伦斯在那个军事学校的时候?”
“嗯,不记得了,”帕特里夏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很随机的一句话,好像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本意是想让你因为震惊而觉醒。我到现在也不相信那个有用。是劳伦斯告诉我的。我都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那句话逐渐成形。“等等。我想起来了。是‘树是红的吗?’”
“对。”卡迪电脑说。
帕特里夏咬着大拇指,感觉有种认知失调,仿佛找回了一段埋葬已久的记忆。“我小时候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最后,她说,“就是,我非常小的时候。我想那应该是我的第一次魔法经历。我怎么会忘了呢?”
“我不知道,”游隼说,“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猜你也不知道答案?”
“该死,”帕特里夏说,“对,我不知道。”这让她想起那些鸟开始告诉她太迟了,后来,她想起了童年时关于那棵树的奇妙幻象。她脑中闪现出许多鸟做裁判,小小的她要求更多时间的画面。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这一切都很重要呢?如果她根本就从来没有真正赢得做巫师的权利呢?因为一直以来,一直有件事情需要她去做。
“该死,”帕特里夏说,“现在我也要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了。”
“你无法抑制某个想法跟我无法抑制某个想法是不一样的,”游隼说,它显然是想显得很老练,“这好像是个谜语,或者是禅宗公案。不过网上到处都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任何语言版本的都没有。”
“哈,”帕特里夏再次喊道,“我猜这是那种不应该被完全理解的东西之一。我的意思是,树在秋天是红的。”
“所以,或许这个问题的意思是,我们是否处在这个世界的秋季,”游隼说,“假设将其普遍化,不要认为它只是表示具体的树。”
“如果树着火了,或者是黄昏时分,那树就是红的,”帕特里夏说,“这甚至都不算是真正的谜语。谜语从来都不是‘是或不是’的问题,不是吗?‘什么时候树是红的?’听起来更像谜语。”
“我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是我一生的追求了。”游隼说。
帕特里夏发现自己在想,这会不会也是她的毕生追求——虽然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喊“强化”!
劳伦斯回来了。“是伊泽贝尔。”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劳伦斯俯身正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地震来了,所以他朝前一歪,头撞在了伊泽贝尔的铁咖啡桌上,额头上开了一个很深的口子,血淙淙地往外流,他差点晕过去。屋子摇晃得很厉害,书和各种小摆件全都倾倒到帕特里夏身上,全是战争场面的电视机从架子上溜下来,一侧着地掉了下来。帕特里夏纹丝不动地坐着,任周围的一切崩塌。
第6章 .
就在地震发生之前,伊泽贝尔告诉劳伦斯的是:“这不是复仇。你知道的。我们的人窝在西多尼亚好几个月,近距离地与疥疮和臭虫交锋,并不只是为了报仇。只是,在丹佛的事情发生后,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方式前进。因为从头重建虫洞机器要花好几年的时间,我们不能冒险让这帮人再次杀回来毁了它。我们可以试着建立更好的防护措施,但我们看到的不是他们最后一次来,也无法保证下次不会见到他们。所以我们没有选择,必须先发制人。”
“你们做了什么?”劳伦斯把手机紧紧靠在下巴关节处,直到那里开始悸动,“伊泽贝尔,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造出了终极机器。”她说,“塔娜,你知道她真是个神奇的员工,她承担了大部分艰难的工作。机器的名字叫‘完全摧毁方案(T.D.S)’,真的太了不起了。”
伊泽贝尔乱七八糟地说着制造T.D.S的设计挑战:他们需要在主机壳中尽可能多地塞入各种配置,同时又要避免最后的成品头重脚轻。他们的目标是制造一台水陆两栖、全地形、全方向运动,并且可以一次解决多个目标的机器。像所有厉害的硬件设计师一样,塔娜最终从自然中找到了机器形状的设计灵感:主要节肢动物的分段身体、刺猬刚毛的减震性能、具有稳定作用的尾巴、六条昆虫腿、多节甲壳等等。驾驶舱内可以容纳两个人,只要连接到大脑或是计算机接口,就完全不需要手动控制。(米尔顿最近进行了腹腔镜手术。)结果可能会让人有点眼花缭乱,不过它完全可以顺畅地行进,当五个萨姆导弹、七束工业激光、前后凝固汽油弹发射器——以及皇冠上的宝石,反重力大炮打开时——T.D.S.将舞动起来。
“但你连要对付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劳伦斯看着伊泽贝尔厨房橱柜上法式咖啡机里的泡沫渣。
“我们知道的比你想的多,”伊泽贝尔非常沉重地说,“我们知道他们有一个网络,在世界各地都有秘密设施,包括波特兰的一家旅馆,明尼阿波利斯的一家舞厅舞蹈学校,以及旧金山的一家书店和苦艾酒酒吧。此外,还有一个他们称之为迷宫的训练设施,在比利牛斯山里有一个隐秘入口。那个,迷宫,似乎保护得非常严密,难以进行常规攻击——不过,这也是他们制造地堡炸弹的原因。就是今天。就是现在。我们要趁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同时攻击所有目标。”
“伊泽贝尔,不要。不要那样做。快点取消,求你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此刻就坐在完全摧毁方案的驾驶舱里,和米尔顿一起,”伊泽贝尔说,“在教会街上,离那家书店只有一条街。我等到最后一刻才给你打电话,就是不想让你干涉我们。”
劳伦斯听到米尔顿在后面跟伊泽贝尔说了什么,并且明确听到T.D.S.驾驶舱的扬声器里正大声放着“Terraplane Blues(《布鲁斯民谣》)”。
“你们不能那样做,”劳伦斯说,“你们只会——”
“我们知道你正跟袭击丹佛的五个人中的一个约会,”伊泽贝尔说,“我们从犹他州一家加油站的监控录像里认出了你的女朋友,他们中途在那里加过油。我努力不让你掺和进来,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妥协了。所以求你了,别管我们。如果你出现在这里,我不敢保证不会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你。”
“伊泽贝尔,求你听我说。”但她已经挂了电话。
* * *
劳伦斯躺在地上呻吟,血从他的额头涌出,那是他撞到伊泽贝尔咖啡桌的地方。帕特里夏蹲在他身上迅速舔着他的伤口,并为只能采取这种快速而不是更优雅的方式道歉。
血止住了。劳伦斯的头感觉好多了。他的下面忍不住硬了起来。帕特里夏向后靠了靠让劳伦斯坐起来,有一会儿,俩人面对着面,帕特里夏低头看到他的大腿上部,红着脸,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他有种感觉,这一刻他们之间所有的路都可以打开,但他接下来要告诉她的话却会把这些路全都封死。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对伊泽贝尔的事保密,因为告诉帕特里夏就意味着背叛伊泽贝尔和米尔顿。但如果不告诉帕特里夏,那就是稍微更大一点的背叛,他也更不太可能原谅自己。虽然他曾经咬牙切齿地恨过帕特里夏和她的朋友们,但无法看着她的脸却不告诉她这些。他意识到他要做的是一个重大的人生决定,随后他便决定了。
劳伦斯说完第三句话的时候,帕特里夏站了起来。一阵黑色碎步疾风似的掠过,胳膊肘朝外,脖子上青筋暴起,她动得很快,却哪儿也去不了。有一瞬间,他以为她要愤怒地把自己摇碎,随后才意识到又发生了一次地震,这次比第一次要厉害得多。如果劳伦斯不是已经倒了,可能还会再摔倒一次,这一次,所有没固定住的东西都飞了起来。地震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了,比之前更凶。好像他们正在一个电钻里。天花板裂了,地板也掀了起来。
没错。聚焦反重力光束。地震危险区。不然,你以为还能是什么。
伊泽贝尔需要置办些新东西了,还有新房子。不过,地震对于帕特里夏来说似乎没什么影响。她是唯一的固定点,其他东西全都像进了搅拌机。待地震终于停下后,她看起来非常平静。“我训练了八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她对劳伦斯说,“我会结束这一切的。你应该待在这里。很高兴我最后一次来找你谈话。再见了,劳伦斯。”之后,她便冲出了前门。
劳伦斯有些生气地拼命在后面追着她。“我要跟你一起去,”他说,“你需要我帮你去说服他们。刚发生了两次大地震,你要怎么到教会街?你现在能飞吗?我觉得不能。我知道哪里有摩托车,我们可以借用一下。听着,我的朋友这样做,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他们真的是疯了,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时间越久,这种事情在双方累积得就越多,直到我们被‘天灭’。”
“是‘天启’,”帕特里夏说,“摩托车在哪儿?”
伊泽贝尔塌掉的房子附近的杜松树上全是鸟,所有的鸟都在使劲叫。这种叫声劳伦斯之前曾听过几次,有时只是随机的,有时是在巨大的骚乱过后。几十只鸟聚到一起,使劲地大声叫着。不过这一次,刚刚镇定下来的帕特里夏似乎又被吓到了。他问她那些鸟在说什么,她说就是它们最近一直在说的那句话:太迟了。天哪,即使是对于劳伦斯来说,这些鸟听起来也是怒气冲冲的。它们应该心怀感激,至少还有棵树可以让它们站在上面。
BMW摩托车仍然停在伊泽贝尔的邻居加文之前停的地方,就在小屋里,而小屋的钥匙和备用点火钥匙都藏在同一个牧神石像下。帕特里夏开车,劳伦斯坐在后面,戴着唯一的头盔。大部分时间他都闭着眼睛,因为帕特里夏把车开得像摩托车特技演员埃维尔·克尼维尔,而路上崎岖不平,全是裂缝、工匠风格的房子上掉下来的三角墙、坏了的汽车、尸体,还有一辆侧翻的婴儿车。劳伦斯能闻到烟味、煤气泄漏的酸味,以及腐烂的肉味。他们越过陡峭的山顶,落在一条冒烟的沟渠里,强烈的冲击差点把劳伦斯的盆骨撞到胸腔里。
劳伦斯一直闭着眼睛还有一个最大的坏处:他眼前一直浮现多萝西娅的脑浆从头骨里流出来,从红色眼睑中突出来的样子。他曾经告诉自己,他只是做了自己必须做的,多萝西娅、帕特里夏和其他人一起无缘无故地发动攻击,他只是帮着自卫而已。但现在,骑着摩托车行驶在米尔顿的反击造成的废墟中,他更加难以为自己在整件事情中的角色辩护。当他想象着多萝西娅的尸体,同时掺杂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友好的笑容时,他原本就已恶心的胃更难受了。他睁开眼睛,摸索着去拿卡迪电脑。
游隼正在流接收关于米尔顿全球“天雷行动”的街拍视频和卫星图片,视频和图片都贴心地经过模糊化处理:烟、着火的尸体、一个扛着反重力射线射击的人。正当帕特里夏驾驶着摩托车,利用塌掉的屋顶做跳板,跳过J教堂的避难所废墟时,又来了一次地震——骨头都快要震碎了。
完全摧毁方案横跨在教会街上,虽然岩石在跳,但它的六条腿全都保持着完美平衡。劳伦斯立刻认出了塔娜的一流手艺——甲壳性感得要命,活动范围大得像在做梦——但那是在他看到那些尸体之前。那里,在镇上最后一家尚存的墨西哥快餐馆的碎石上,是那个日本人,川岛,扭曲的尸体(他身上的阿玛尼西装自第一次后就看起来没那么完美了)。还有那个留着鸡冠头、名叫泰勒的孩子,被刺穿在停车计时器上,俩人的胸骨都被劈开了。他们的嘴抹脏了,四肢一动不动,但当周围的一切震动时,他们也会跟着动。短暂滞留的烟雾缭绕着飘过去。
帕特里夏转到教会街时,劳伦斯瞥见了教会街2333 1/3号的牌子,是那个曾经藏着危险书店和绿翼酒吧的破旧商场,只是现在有一半都已经报废了。正面的墙以及内部的相当大一部分都被直接挖走了。像是有人在上面咬了非常大的一口。可以看到破地板上裸露的房梁、支柱和支撑物,甚至还有地毯磨损的边。上层建筑在迅速倾斜的世界里呈现出不规则的角度。当他们靠近时,T.D.S.正面的一个尖刺中喷出异常明亮的橙汁汽水颜色的火苗。
一个人从教会街2333 1/3号商场前面的坑里爬出来。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个人的形状。他从头到脚都捂了起来,整个身体是硬壳样的白绿色,像是暴晒过度的面包,劳伦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失去了所有魔法和咒语保护的欧内斯托。欧内斯托爬到人行道上,想摸索一些有机物作为武器——水泥缝里长出来的草、金属牢笼里的树——但整个区域的树叶都落了。T.D.S.在粉红色的嘶嘶声中发出反重力光束,欧内斯托向上冲去,那速度比帕特里夏快好多倍。随后便消失了。大地颤动着,虽然戴着头盔,但太近的噪音还是快要震破劳伦斯的鼓膜。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帕特里夏骑着摩托车朝T.D.S.冲过去时发生的。她把劳伦斯推下了摩托车,所以他头挨着膝盖落在一堆垃圾袋上。等他回过神来,摘下头盔抬头看时,摩托车正自己往前开,帕特里夏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摩托车撞到了T.D.S.的一只伸缩腿上又弹了回来,轮子朝天落在快餐馆的废墟上。T.D.S.在旋转着寻找目标,进行完美覆盖地扫描,但劳伦斯到处都找不到帕特里夏。
她跑到T.D.S.的侧面,用手在底板上穿孔,脚踩在甲壳上,直到发现了它的弱点。她把手伸到两段甲壳的接合处以及下腹部的甲壳段,样子看起来全神贯注而且轻松。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刚刚见证了自己所有战友牺牲的人,反而更像是一个在充满挑战的环境中做着精细工作的人,比如接生。她的肩膀绷得紧紧的,嘴巴歪向一侧,随后,她用两只毫无防护的手进入了米尔顿那台杀人机器内部。
她烘烤着那台机器。随着几千伏电压通过她的身体,她先是一脸严肃,后来陷入了一种癫狂状态。但她还是一直在往里戳,直到找到那条正确的电路。
T.D.S.猛烈地前后晃动,试图把她扔出去。一条激光束从她旁边射过,但没有击中她。
不管她要找的是什么,肯定已经找到了,即使皮肤被烤熟了开始脱落,她也仍然面带微笑。她更加集中精力,一道闪电从头顶的云中劈下,击中了帕特里夏指引的位置,那是完全摧毁方案内部深处的某个地方。
就在帕特里夏从机器上滑下来的那一刻,那台机器翻倒在人行道上,发出破裂的声音,同时,一块锯齿状的水泥板砸在帕特里夏背上。机器瘫在了马路上,所有的腿都堆在一起。
劳伦斯朝帕特里夏跑去,胳膊像锯一样摆动,腿也开始颤抖。他吸进去的是空气,呼出来的却是可怜的哀诉,他的重心已经完全失去平衡,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倾斜的身体,她的脊柱靠在了一大块突起的人行道上。求你不要有事,求你不要有事,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我都给。他在脑子里不停地喊着,跳过路上一块块灰的、黑的、红的形状。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对她那么刻薄,但此刻他无力的膝盖骨和抽筋的骨盆却让他感觉到,他的整个人生故事就是他和帕特里夏的故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如果她死了,他的生命或许还会继续,但他的故事却肯定结束了。
他绊倒了,但还没有爬起来又接着往前跑。他气喘吁吁地跨过这世界上的各种形状、跨过各种洞,只为了看看帕特里夏。
他终于跑到了她身边。她还在呼吸,情况不是很好,但还活着。她发出刺耳的、断断续续的咕哝声。脸已经不能算脸了,一半都烧坏了。他趴在她身上,想告诉她一定会没事的,但随后,一把枪顶住了她的脑袋。
那只拿着枪、修了指甲的手他认识。与那只手相连的是一根细细的手腕,手腕消失在一件豆绿色的毛衣里,毛衣上方露出来的是颤动着、暴着青筋的脖子和伊泽贝尔修剪得毫不整齐的脑袋。
“米尔顿没了,”伊泽贝尔说,“米尔顿没了。给我个不把她脑袋爆开花的理由。”
“求你了,”劳伦斯说,“求求你,不要。”
“快说,”她说,“给我个不立马杀了她的理由。我想知道。”
他肯定来不及在她扣动扳机之前把枪从她手里夺下来。
所以,劳伦斯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伊泽贝尔,并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他小时候是如何认识这个女孩的,她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他付给她钱,让她假装他在户外。后来他发现,她竟然真的是个巫师,她可以跟动物对话,还让他的电脑学会自己思考,并且救了他的命。他们是那所糟糕的学校里仅有的两个怪人,他们无法以自己想要的方式陪伴对方,但他们都努力了。后来他们长大了,再次相逢,这一次,帕特里夏有一整个巫师团体,他们帮助人,并且只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太骄傲。但不知为何,虽然帕特里夏有了自己的魔法师朋友,劳伦斯也有了自己的极客科学家朋友,但他们仍然是唯一懂对方的人。帕特里夏用她的魔法将普丽娅从虚空中救回来,这也是他们得以继续研究那台可能会把世界撕成两半的虫洞机器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