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娅说:“亲爱的,倒点香槟吧。”
“等一下——”
“我现在就要。”
“亲爱的,不穿裤子感觉有点蠢——”
沃尔夫想:老天,他要他的裤子。
索尼娅说:“我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样子。和我喝一杯再穿衣服吧。”
“你开口,我自当从命。”
沃尔夫放松下来。他想,她抱怨归抱怨,还是按我想的做了!
他快速地浏览完剩下的文件,下定决心现在不要被发现。史密斯是个美妙的发现,如果在鹅第一次下金蛋时就把它杀掉,那就成悲剧了。他留意到袭击要动用四百辆坦克,其中三百三十辆都在东路,只有七十辆在北路;梅瑟维将军和布里格斯将军会组建一个联合司令部;奥金莱克有些暴躁地要求进行彻底侦察,步兵和坦克密切合作。
他奋笔疾书时,酒瓶软木塞弹出来的响声传来。他舔舔嘴唇,心想,我可以用这声音提醒自己。他心想不知道史密斯喝一杯香槟要多长时间。他决定不冒任何风险。
他把文件放回文件夹,文件夹放回包里,合上包盖,锁上锁。他把那串钥匙放进短裤的一个口袋里。他站起来透过帘子的缝窥视。
史密斯穿着他军队发的内衣坐在床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香烟,看起来颇为自得。香烟一定是放在他衬衣口袋里的。如果是放在短裤口袋里就尴尬了。
这时沃尔夫处在史密斯的视野之内。他把脸从帘子的缝隙旁移开,等着。他听见索尼娅说:“请再给我倒一点儿吧。”他又从帘子缝隙看过去。史密斯接过她的杯子,转身去拿酒瓶。他现在背对着沃尔夫了。沃尔夫把短裤从帘子当中推过去,放在地板上。索尼娅看见了他,扬起眉毛示警。沃尔夫缩回胳膊。史密斯把酒杯递给索尼娅。
沃尔夫钻进橱柜,关上门,放松地坐下来。他想不知要等多久史密斯才会离开。他不在乎,他满心喜悦。他挖到金子了。
半个小时后,他从小孔看见史密斯走进起居室,他的衣服已经穿回身上了。直到这时沃尔夫才觉得橱柜里狭窄难耐。索尼娅跟在史密斯身后,说:“你一定得这么快走吗?”
“恐怕是的。”他说,“这个时间对我来说有些尴尬,你知道吗,”他迟疑了一下,“说老实话,我其实不该把这个公文包带着到处走。正午到这里来对我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你知道吗,我必须直接从总司令部到办公室去。不过我今天没这么干——我实在害怕来晚了错过你。我对办公室的人说我在总司令部吃午饭,对总司令部的人说我在办公室吃午饭。不过,下次我会到办公室放下公文包再到这里来,如果你觉得不要紧的话,我的小乖乖。”
沃尔夫想,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索尼娅,说句话!
她说:“哦,但是,桑迪,我的管家每天下午过来打扫,我们就不能单独在一起了。”
史密斯皱起了眉头。“该死,那么我们只能晚上见面了。”
“但是我得工作——而且表演结束后我还得留在夜总会和客人聊天。我不能天天待在你那一桌,人们会说闲话的。”
橱柜里又闷又热。沃尔夫汗流浃背。
史密斯说:“你不能告诉清洁工不要来吗?”
“可是亲爱的,我自己没法打扫这个地方,我不知道从何下手。”
沃尔夫看见她露出笑容,她拉起史密斯的手放在两腿之间。“哦,桑迪,说你会正午过来。”
这大大超出了史密斯可以抵御的程度。“没问题,亲爱的。”他说。
他们接了吻,之后史密斯终于走了。
沃尔夫听着他的脚步声经过甲板,沿着踏板下去,这才从橱柜里钻出来。
他伸展着酸痛的四肢时,索尼娅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疼吗?”她假装同情地说。
“疼得值得。”沃尔夫说,“你太棒了。”
“你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比我想到的还要好。”
索尼娅洗澡时,沃尔夫切了面包和香肠当午饭。吃过午饭之后,他找出那本英文小说和密钥,开始起草给隆美尔的讯息。索尼娅和一群埃及朋友到赛马场去,沃尔夫给了她五十英镑用来下注。
傍晚时,她到恰恰夜总会去,沃尔夫坐在家里喝着威士忌,读着阿拉伯语诗歌。快到午夜时,他打开了无线电。
零点整时,他敲出他的呼号,斯芬克斯。几秒钟之后,隆美尔设在沙漠里的霍希无线电通信车上的监听岗回复了。沃尔夫发送了一串字母V让对方得以准确调频,然后询问对方他的信号强度如何。句子发送到一半时他敲错了一处,于是在重新开始前发了一串字母E表示错误。他们回复说他的信号已经达到最大强度了,发来GA,表示让他继续。他发了个KA,表示这是信息的开头,然后他开始用密码发送:阿伯丁行动……
在最后他加上AR表示信息结束,然后加上K表示完毕。他们发来一串字母R,这是表示“你的信息已被收到并解读”。
沃尔夫把无线电、那本关键的书和密钥收起来,然后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总的来说,他觉得自己干得出色极了。
十
六月四日早晨七点,间谍发来的信号只是隆美尔的情报官冯·梅勒辛办公桌上那二三十份报告的其中之一。监听部门还送来了其他几份报告:步兵被清楚地监听到和坦克部队联络;战地司令部以低级别的密码发送的指令已被连夜破解;其他一些敌方广播,虽然无法解密,但其位置和频率也能对敌人的意图提供暗示。除了无线电侦察结果,战地情报部门也发来报告。他们主要是通过俘虏的武器、死去敌人的制服、审讯囚犯获得信息,有时也穿过沙漠直接观察对手。航空侦察方面,有一份来自战斗阵形专家的报告,还有一份几乎毫无用处的总结——柏林方面对于盟军动向和实力的评估。
和所有战地情报官员一样,冯·梅勒辛对间谍报告不屑一顾。这些报告通常基于外交传闻、新闻报道,甚至纯粹的猜测,错误和正确的时候一样多,所以没什么用处。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份看起来不一样。
那些普通水平的秘密特工也许会汇报:“第九印度旅被告知近期将参与一场重大战斗”,或者“盟军计划六月初在‘大釜’地区突围”,或者“谣传奥金莱克总指挥官一职将被撤换”,但这份报告里面没有任何不确定的成分。
这个呼号为斯芬克斯的间谍,以“阿伯丁行动”作为信息开头。他给出了袭击的日期、参与的部队及其具体分工、他们将要袭击的地点,还有指挥官的战术思想。
冯·梅勒辛不太相信,但他很感兴趣。
他帐篷里的温度计读数超过100华氏度时,他开始了他例行的晨间讨论。他亲自用战地电话——偶尔也用无线电——和各分部的情报官、负责航空侦察的空军联络官、霍希通信车的联络人,以及几个旅的情报官通话。他对所有人都提到了第九和第十印度旅,第二十二装甲旅,还有第三十二陆军坦克旅。他告诉他们留心这几个旅。对那个间谍提到的会反攻的地区,他也让他们监视战斗准备的情况。他们还将观察敌军的侦察人员:如果间谍是对的,盟军对于他们计划袭击的地方会加强航空侦察,也就是阿斯拉岭、西德拉岭和西迪·穆夫塔地区。为了达到削弱对手的目的,可能增加对这些地区的轰炸。这么做太容易泄露真实意图,所以大多数指挥官都会拒绝这个诱惑。为了制造假象,也可能减少对这些地区的轰炸,这也可能是个信号。
在谈话中,战地情报官们也会对他们前一夜的报告进行更新。谈话结束后,冯·梅勒辛写了一份给隆美尔的报告,然后送到指挥车去。他和总参谋长讨论了一下,后者随后把报告呈送给隆美尔。
上午的讨论很简短,因为隆美尔的重大决定和当天的命令都是前一晚指定或发出的。此外,隆美尔上午也通常不在思考状态。他渴望行动。他在沙漠里四处奔走,乘着他的参谋车或斯托奇飞机从一处前线到另一处前线,发出新命令,和士兵们开玩笑,指挥小规模的战斗。虽然他持续地暴露在敌军的炮火下,但1914年之后他就没受过伤。冯·梅勒辛今天和他同行,借此机会亲自了解前线的战况,评估那些给他发来一手资料的情报官的表现:有的过于谨慎,略去了所有未获证实的数据;而其他的则夸大其词,借此为他们的部门获得额外的供给和支援。 傍晚早些时候,当温度计读数终于开始下降时,有更多的报告被送达,更多的谈话需要进行。冯·梅勒辛从大量的细节中筛选出了和斯芬克斯预测的反击有关的信息。
占领阿斯拉岭的意大利公羊坦克装甲部队汇报敌军航空活动增加。冯·梅勒辛问他们增加的是轰炸还是侦察,他们说是侦察,事实上轰炸有所减少。
空军汇报说无人区内有活动迹象,有可能是先遣部队在划定集合地点。
无线电拦截到一段用低级别密码加密的错乱的信息,印度旅请求紧急确认上午的××(命令?),特别提到了炮击某处的时间安排。冯·梅勒辛知道,在英军战术中,炮击往往在袭击之前进行。
证据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了。
冯·梅勒辛查了一下他关于第三十二陆军坦克旅的索引卡片,发现他们最近被观察到在瑞杰岭出现,而如果要进攻西德拉岭,从那里出击是合情合理的。
情报人员的工作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基于不充分的信息预测敌人的动向。他们观察征兆,运用直觉,然后赌上一把。
冯·梅勒辛决定把赌注压在斯芬克斯身上。
晚上六点半时,他拿着报告到指挥车去。隆美尔和他的总参谋长拜尔莱因和凯塞林在一起。他们正围着一大张营地桌子看作战地图。一名副官坐在一旁准备记笔记。隆美尔已经把他的帽子摘掉了,他光秃秃的大脑袋对于他的小个子来说显得有些太大了。他看起来疲惫而消瘦。冯·梅勒辛知道,他为反复发作的胃病所苦,经常好几天吃不下饭。他以往胖乎乎的脸颊凹陷了下去,耳朵看起来比平时更凸出了,但那双狭缝似的黑眼睛仍然十分明亮,充满热情和对胜利的渴望。
冯·梅勒辛立正后郑重地呈上报告,然后对着地图解释了他的结论。他说完后,凯塞林说:“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基于一个间谍的报告?”
“不,元帅。”冯·梅勒辛坚定地说,“有迹象可与之印证。”
“你可以为任何事找到与之印证的迹象。”凯塞林说。
冯·梅勒辛可以从眼角的余光看到隆美尔生气了。
凯塞林说:“我们实在无法根据某个不三不四的开罗秘密特工提供的情报策划战斗。”
隆美尔说:“我倾向于相信这份报告。”
冯·梅勒辛看着这两个男人。说来也怪,这两个人权力相当,而在军队里往往是等级森严的。凯塞林是南方战区总司令,级别比隆美尔高,但隆美尔并不听令于他,这是希特勒别出心裁的结果。两个人在柏林都有靠山:凯塞林一手创建了纳粹空军,是戈林的爱将;而隆美尔声望甚隆,可以确定戈培尔会支持他。凯塞林很受意大利人欢迎,而隆美尔总是对他们出言不逊。归根结底,凯塞林权力更大,作为空军元帅,他可以直接向希特勒汇报,而隆美尔要通过约德尔,但这张王牌凯塞林也不能用得太频繁。所以两个人常常争吵,虽然在沙漠里最后往往是隆美尔说了算,但冯·梅勒辛知道,凯塞林在欧洲那边一直谋划着要把隆美尔踢走。
隆美尔转向地图。“那让我们准备好对付兵分两路的袭击吧。先考虑比较弱的,北面那路。西德拉岭由配备反坦克炮的第二十一装甲师防守。这里,在英军前进的道路上,有一片雷区。装甲师可以把英军诱入雷区,然后用反坦克武器摧毁他们。如果那个间谍是对的,英国人只派了七十辆坦克来进攻,第二十一装甲师应该能很快把它们了结,然后腾出手来参加当天的另一场行动。”
他伸出粗壮的食指在地图上往下一划。“现在来考虑第二路。攻击的主力,目标是我们的东翼。这里由意大利军队防守。袭击是由一支印度旅牵头。我了解那些印度人,也了解我们这些意大利人,预计袭击会成功。所以我将下令进行有力的还击。”
“第一,意大利人会从西面反击;第二,把袭击西德拉岭的那路敌人击退以后,装甲师会转而从北面进攻印度人;第三,我们的工程兵今晚会在比尔·艾哈迈特的雷区中清理出一道缺口,这样第十五装甲师可以绕到南面,从缺口出来,从英军后方发动攻击。”
冯·梅勒辛一直在观察和聆听,这时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典型的隆美尔风格的计划,结合了迅速转移兵力来使效果最大化,环绕敌人移动,让一支劲旅出人意料地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登场——敌人的后方。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进攻的盟军军队将被包围、孤立,而后消灭。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
如果那个间谍是对的。
凯塞林对隆美尔说:“我觉得你可能会犯下大错。”
“这么想是你的权利。”隆美尔冷静地说。
冯·梅勒辛一点儿也冷静不下来。如果事情发展与预期相违,柏林方面很快会听说隆美尔是如何不恰当地听信于拙劣的情报,而冯·梅勒辛会因为提供情报而被指责。隆美尔对于连累他的下属态度是毫不留情的。
隆美尔看着做记录的副官。“这些就是我明天的命令了。”他挑衅地怒视着凯塞林。
冯·梅勒辛把手放到口袋里,手指交叉祈祷一切顺利。
冯·梅勒辛一直记得十六天后他和隆美尔欣赏托布鲁克日出的那个时刻。
他们一起站在艾尔·阿丹姆东北部的悬崖边上,等待战斗开始。隆美尔戴着从被俘的奥康纳将军身上得来的护目镜,那副护目镜已经成为他的某种标志。他的状态极佳:眼神明亮,生气勃勃,充满自信。当他扫视地形、推算战斗走向时,旁人几乎可以听见他大脑运转的嘀嗒声。
冯·梅勒辛说:“那个间谍是对的。”
隆美尔露出笑容。“这正是我在想的事。”
盟军在六月五日的反攻和预期如出一辙,而隆美尔强有力的防卫成了一场针对反攻的反攻。盟军参战的四个旅其中三个被消灭,四个炮兵团被俘虏。隆美尔毫不手软地巩固他的优势。六月十四日,加查拉防线被攻破,而今天,六月二十日,他们将围攻至关重要的海滨要塞托布鲁克。
冯·梅勒辛打了个寒战。清晨五点的沙漠里竟然这么冷,实在让人惊讶。
他看着天空。五点二十分,进攻开始了。
起初那声音像是远处的雷声,之后逐渐增强,成为振聋发聩的轰鸣,这是斯图卡轰炸机靠近的声音。第一纵队飞过,朝英军所在处俯冲,扔下炸弹。一大片硝烟和尘土滚滚升起,隆美尔的全部炮兵随即开火,炮弹齐鸣,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一波又一波的斯图卡飞了过来。一共有上百架轰炸机。
冯·梅勒辛说:“太棒了。凯塞林真有两下子。”
他说错话了。隆美尔声色俱厉地说:“没有凯塞林的功劳。今天我们是自己指挥的飞机。”
即便如此,空军还是上演了一出好戏,冯·梅勒辛想。不过他没说出来。
托布鲁克是一座同心圆环状的堡垒。要塞本身是在一座城里,这座城则位于一片英军占领区域的中心,这片区域被长达三十五英里的铁丝网所环绕,沿线散布着若干炮台。德军必须穿过铁丝网,突破城市,再攻下要塞。
战场中间升起一团橙色的烟雾。冯·梅勒辛说:“那是参与攻击的工程兵发出的信号,告诉炮兵加大他们的射程。”
隆美尔点点头。“很好,我们在向前推进。”
冯·梅勒辛突然充满了乐观的想法。托布鲁克有战利品,汽油、炸药、帐篷、卡车——隆美尔的机动运输已经有大半是由俘获的英军汽车完成的了——还有食物。冯·梅勒辛微笑着说:“晚饭吃新鲜的鱼?”
隆美尔理解他的思路。“肝脏,”他说,“炸土豆,新鲜面包。”
“一张真正的床,带一个羽毛枕头。”
“在一栋能挡住酷热和虫子的石墙房子里。”
一个跑腿的士兵送来一条消息。冯·梅勒辛接过来读了读。他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激动说:“他们已经剪断了六十九号炮台附近的铁丝网,蒙尼将军的部队正和非洲军团的步兵并肩作战。”
“太好了。”隆美尔说,“我们打开了一个缺口。走吧。”
上午十点半,陆军中校瑞吉·博格从范德姆办公室门口探出头来,说:“托布鲁克被包围了。”
眼下似乎没有工作的必要。范德姆机械地继续干活,阅读线人的报告;考虑如何处理一个懒惰的副官,此人按例应该获得提拔,但实际并不够格;试图想出一条解决阿历克斯·沃尔夫案件的新思路;但所有这些事都显得完全无关紧要。随着白天慢慢过去,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让人消沉。德军突破了包围的铁丝网;他们在反坦克壕沟上架好了桥;他们穿过了内层的雷区;他们到达了战略上至关重要的被称为国王十字的路口。
范德姆七点时回家和比利吃晚饭。他没法对孩子说托布鲁克的事,消息现在还不能公布。他们吃羊排时,比利说到了他的英语老师,这个因为肺病而不能参军的年轻人总是不停地谈论他有多么想到沙漠里痛击德国佬。“不过我不相信他。”比利说,“你信吗?”
“我希望他是真心的,”范德姆说,“他只是心怀愧疚。”
比利正处在好争辩的年纪。“愧疚?他不可能觉得愧疚,这又不是他的错。”
“潜意识里会愧疚。”
“这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