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看着书页。书中间夹着什么东西。她把书翻开倒过来抖了抖,一页纸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把它捡起来。那是一串数字和日期,还有一些德语单词。这一定就是密钥。
她手里拿着范德姆想要用来扭转战争形势的东西。
突然之间,责任感让她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没有了这个,她想,沃尔夫就不能给隆美尔发消息了。或者即使他用明文发了消息,德国人也会怀疑其真实性,并且担心盟军监听到了这些消息……没有了这个,沃尔夫就没有用武之地了。有了这个,范德姆就能赢得战争。
她得逃走,现在就走,带着密钥。
她想起自己还赤身裸体。
她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她的连衣裙在沙发上,揉得皱巴巴的。她穿过船屋,把书和密钥放下,拿起裙子从头上套下来。
床咯吱地响了一声。
从帘子后传来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有人起床了,一个身躯沉重的人,那一定是他。艾琳一动不动地站着,全身瘫软。她听见沃尔夫朝帘子这边走过来,然后又走开。她听见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没有时间穿内裤了。她拿起她的包和鞋,还有夹着密钥的那本书。她听见沃尔夫从浴室出来了。她走向舷梯开始往上跑,赤足踩在狭窄的木梯边缘很疼,但她也只能忍受了。她往下匆匆一瞥,看见沃尔夫出现在帘子中间,震惊地看着她。他的目光移到了地板上打开的手提箱上。艾琳转头看着舱门。舱门是用两根插销固定住的,她把插销拉开。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沃尔夫正朝舷梯冲过来。她推开舱门,手忙脚乱地爬出去。她刚站到甲板上就看见沃尔夫爬上了舷梯。她迅速弯下腰,抬起沉重的木质舱门。等沃尔夫的右手刚抓住开口边缘时,艾琳用尽全力把舱门往下一摔,砸在他的手指上。他疼得大吼一声。艾琳冲过甲板,又跑下跳板。
就是这个:跳板,连接了甲板和河岸。她一跺脚,拎起跳板的一头,把它扔进了河里。
沃尔夫从船舱里爬出来,脸上写满痛苦和怒火。
艾琳看见他跑过甲板顿时慌张起来。她想:他光着身子,他没法来追我!他奋力一跃,跳过船的护栏。
他跳不过来的。
他刚好落到河岸边上,挥舞着胳膊试图保持平衡。艾琳突然冒出一股勇气,朝他冲过去,趁他还没站稳时,把他往后一把推进了河里。
她转身沿着纤道跑起来。
当她跑到纤道地势较低处、快要到街道那头时,她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她本来已经心脏怦怦直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发着抖,但当她看见沃尔夫滴着水裸着身子从水里爬到满是淤泥的河岸上时,她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天渐渐亮了,他这个样子追她追不了多远的。她转身朝街道上冲过去,刚跑起来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强壮的胳膊紧紧地抓住了她。她绝望地挣扎着,刚挣脱就又被抓住了。她无比挫败地瘫软下来。在做了这么多努力之后,她想,在做了这么多努力之后。
那人把她胳膊抓住,让她转过身,押着她朝船屋走去。她看见沃尔夫朝她走来。她又挣扎起来,抓住她的男人伸出一只手臂卡住她的喉咙。她张嘴想喊救命,但她还没叫出声来,那个男人就用手指往她喉咙里猛地一捅,让她干呕起来。
沃尔夫走上前来,说:“你是谁?”
“我是柯麦尔,你一定是沃尔夫。”
“谢天谢地你在这里。”
“你有麻烦了,沃尔夫。”那个叫柯麦尔的男人说。
“你最好到船上来——哦,该死,她把那块跳板扔掉了。”沃尔夫沿河张望了一下,看见跳板漂浮在船屋旁边。“反正我已经湿漉漉的了。”他说完就滑下河岸,跳进水里,抓住木板,把它随手扔到岸上,然后再爬上来。他又捡起木板,把它架在船屋和河岸之间。
“这边走。”他说。
柯麦尔押着艾琳走过跳板,走上甲板,又走下舷梯。
“把她放在那边。”沃尔夫指着沙发说。
柯麦尔粗鲁地把艾琳推到沙发旁让她坐下。
沃尔夫走进帘子,片刻之后带着一块大毛巾回来,接着用毛巾把自己擦干。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为自己赤身裸体感到难堪。
艾琳惊讶地发现柯麦尔的个头这么小。之前从他抓住她的方式,她还以为他和沃尔夫身材差不多。他是个英俊的黑皮肤阿拉伯人。他不太自在地扭过头,不去看沃尔夫。
沃尔夫把毛巾裹在腰间坐下来。他检查着自己的手,说:“她差点把我手指头砸断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艾琳。
柯麦尔说:“索尼娅在哪里?”
“床上。”沃尔夫头朝帘子方向一甩,“发生地震她都不会醒,尤其是在激情一夜之后。”
艾琳注意到柯麦尔对这样的对话感到很不自在,也许是对沃尔夫的轻浮感到不耐烦。“你有麻烦了。”他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沃尔夫说,“我想她是为范德姆工作的。”
“这我不知道。我半夜接到电话,是我安排在纤道上的人打来的。范德姆过来了,派我的手下去找帮手。”
沃尔夫很震惊。“好险!”他说。他看起来很担心。“范德姆现在在哪里?”
“还在外面。我往他头上砸了一记,把他捆起来了。”
艾琳的心沉了下去。范德姆在外面的灌木丛里,受伤了,动弹不得——没有别人知道她在哪里了。所有的努力到底还是白费了。
沃尔夫点点头。“范德姆跟着她到这里来的。这么说有两个人知道这个地方。如果我继续住在这里,就得把这两个人都杀了。”
艾琳打了个寒战:他把杀人说得这么轻巧。主人和奴隶,她想起来了。
“还是不行。”柯麦尔说,“如果你杀了范德姆,谋杀案最终会怪罪到我头上。你可以逃走,但我还要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他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沃尔夫,“而且如果你打算把我杀了,还有昨晚给我打电话的男人知道这件事。”
“这样……”沃尔夫皱着眉头,生气地哼了一声,“没的选了,我得离开,该死的。”
柯麦尔点点头。“如果你消失,我想我能把这事遮掩过去。但我要找你要一样东西。还记得我们一直帮你的原因吧。”
“你想和隆美尔交谈。”
“是的。”
“我明晚会发消息——我是说今晚,该死,我几乎没睡觉。告诉我你想说什么,我会——”
“还是不行。”柯麦尔打断了他,“我们想自己来发信。我们要你的无线电。”
沃尔夫皱着眉。艾琳意识到柯麦尔是个民族主义反政府分子,他试图和德国人合作。
柯麦尔补充道:“我们可以替你发信……”
“不必了。”沃尔夫说,他似乎做出了决定,“我还有另一台无线电。”
“那就这么说定了。”
“无线电在那里。”沃尔夫指着地上那个敞开的箱子,那箱子还躺在艾琳放下它的地方,“已经调到正确的波段了,你们只需要在任意一晚午夜时发报就可以了。”
柯麦尔走到无线电旁边检查起来。艾琳心想不知沃尔夫为什么没提《蝴蝶梦》密码。她想,沃尔夫不在乎柯麦尔能否联系上隆美尔;如果给他密码,他有可能把密码再给别人,这样太冒险了。沃尔夫又开始谨慎行事了。
沃尔夫说:“范德姆住哪里?”
柯麦尔把地址告诉了他。
艾琳想:现在他在打什么主意?
沃尔夫说:“我想他结婚了吧。”
“不是的。”
“单身汉,该死。”
“不是单身汉。”柯麦尔还在看着那台无线电,“鳏夫。他的妻子去年死在了克里特。”
“有孩子吗?”
“有。”柯麦尔说,“我听说是一个小男孩,叫比利。为什么问这个?”
沃尔夫耸耸肩。“我对这个差点就抓到我的男人有点兴趣。”
艾琳确信他在说谎。
柯麦尔合上箱子,显然很满意。沃尔夫对他说:“帮我看着她一会儿,好吗?”
“当然。”
沃尔夫转身走开,又折回来。他注意到艾琳手里还抓着那本《蝴蝶梦》。他伸手从她手里把书夺过来,消失在帘子后面。
艾琳想:如果我和柯麦尔说密码的事,也许柯麦尔让沃尔夫把密码给他,也许这样一来范德姆就会拿到密码——但他会把我怎么样呢?
柯麦尔对她说:“你——”他突兀地停住了,因为沃尔夫拿着衣服回来了。他开始穿衣服。
柯麦尔对他说:“你有呼号吗?”
“斯芬克斯。”沃尔夫简短地说。
“密码呢?”
“没有密码。”
“那本书里是什么?”
沃尔夫看起来很恼火。“密码。”他说,“但我不能给你。”
“我们需要它。”
“我不能给你。”沃尔夫说,“你只能试试运气了,用明文发信。”
柯麦尔点点头。
沃尔夫的刀突然到了他手里。“别和我争。”他说,“我知道你口袋里有一把枪。记着,如果你开枪,你得和英国人解释子弹是怎么来的。你最好现在就走。”
柯麦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爬上舷梯从舱门出去了。艾琳听见他的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沃尔夫走到舷窗旁,看着他沿着纤道走远。
沃尔夫把刀子收起来,扣上衬衣遮住刀鞘。他穿上皮鞋,系紧鞋带。他从隔壁把那本书拿过来,抽出那页印着密钥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一个大玻璃烟灰缸,从厨房抽屉里拿来一盒火柴,把纸点燃。
艾琳想,他一定还有另一份密钥,和另一台无线电放在一起。
沃尔夫盯着火苗,确保那张纸被彻底烧掉。他看了看那本书,像是在盘算着要不要把它也烧掉,然后他打开一扇舷窗,把书扔进了河里。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手提箱,开始往里面装东西。
“你要去哪里?”艾琳问。
“你会知道的——你和我一起走。”
“噢,不要。”他会把她怎么样?他逮住她欺骗他——他是不是已经想出了合适的惩罚方法?她疲惫极了,害怕得不得了。她做的事没一桩有过好结果。她一度只是害怕她将不得不和他上床。现在要害怕的事可多得太多了。她考虑要不要试着逃跑——她上一次几乎成功了——但她现在没有那个勇气了。
沃尔夫继续收拾行李。艾琳看见她自己的衣服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衣衫不整。地上有她的内裤、长筒袜和文胸。她决定把它们穿上。她站起来,把连衣裙拉过头顶脱下来。她弯腰捡起她的内衣。她直起身来时,沃尔夫把她抱进怀里。他在她的嘴唇上印下一个粗鲁的吻,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毫无反应。他把手伸到她两腿之间。她身子绷紧了。他把手指插得更深,她痛苦地喘着气。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吗,我想即使我用不着你也会把你带在身边的。”
她闭上了眼睛,觉得很屈辱。他又把她丢开,继续收拾起行李来。
她穿上衣服。
他收拾好之后,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我们走。”
艾琳跟着他走上甲板,心想不知他打算拿索尼娅怎么办。
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说:“我不愿意打扰索尼娅的美梦。”他露出一抹狞笑,“走吧。”
他们沿着纤道走。他为什么把索尼娅留下?艾琳不明白。她想不出原因,但她知道这么做有多无情。她想,沃尔夫是个彻头彻尾不择手段的人,这念头让她打了个寒战,因为她正被他攥在手心里。
她心想不知自己能不能杀了他。
他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抓着她的胳膊。他们拐上人行道,走到了马路上,来到他的车旁。他打开司机这一侧的车门,命令她越过变速杆到副驾驶座上去。他钻进车子坐在她旁边,发动了汽车。
这辆车在路边停了一整夜还完好无缺,真是个奇迹,通常只要是能拆下来的部件都会被偷走,包括轮子。他把所有的好运气都占了,艾琳想。
他们开车离开。艾琳真想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不管那是哪里,沃尔夫的第二台无线电在那里,还有另一本《蝴蝶梦》,和另一份密钥。等我们到那里时,我会再试试,她疲倦地想。现在这完全取决于她了。沃尔夫已经离开了船屋,所以即使有人给范德姆松了绑,他也做不了什么了。艾琳得靠一己之力阻止沃尔夫联系隆美尔,如果有可能再把密钥偷到手。这个想法实在异想天开,无异于上天摘月亮。她真正渴望的是从这个邪恶而危险的男人身边逃走,回到家里,忘记和间谍、密码、战争有关的一切,重新找回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