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的天哪。”

“我希望没给妈妈和您丢脸。”

“我们都为你而感到非常骄傲。”

“谢谢您。”戈德温咽了口唾沫,“现在我想到牛津去。”

很久以来,牛津城就是神学、医学和法学大师们荟萃的地方。很多教士和修士都到那里去学习,同教师和其他学生一起研讨。上个世纪,各领域的大师们被并入了一个团体,或者说是大学,经国王恩准,可以举办考试、授予学位。王桥修道院在那座城里有一个附属小修道院,叫作王桥学院,有八名修士在那里一边学习,一边敬神,一边克己自修。

“牛津!”安东尼说道,脸上浮现出一种忧虑和厌恶的表情,“为什么?”

“学习。修士就应该这样。”

“我从来没在牛津上过学——而我却当上了副院长。”

的确如此,但安东尼也因此与他的高级同僚们相形见绌。司铎、司库,以及修道院的若干其他官员,或者称执事,都是从牛津大学毕业的。所有的医生也是如此。他们才思敏捷,能言善辩,相形之下,安东尼有时则显得笨嘴拙舌,尤其是在每天一次的全体修士大会上。戈德温渴望拥有他从牛津毕业生们身上看到的高超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自信带来的优越感。他不想像自己的舅舅一样。

但他却不能这样说。他只是说:“我想学习。”

“但为什么非要学习异端邪说?”安东尼轻蔑地说道,“牛津的学生们总是质疑教会的教诲!”

“为的是更好地理解那些教诲。”

“毫无意义,而且非常危险。”

戈德温不明白安东尼为什么如此大惊小怪。副院长以前从未对异端邪说表现过忧虑,而且戈德温也丝毫无意挑战公认的教条。他皱起了眉头。“我想您和我母亲都对我寄予很大的期望,”他说,“您难道不希望我出类拔萃,做个执事,甚至有朝一日当上副院长吗?”

“当然,你最终会的。不过你不离开王桥,也能如愿。”

你不想让我进步太快,以免我超越你;你不想让我离开王桥,以免失去对我的控制。戈德温一闪念间这样想道。他后悔没有预料到这些障碍。“我不想学习神学。”他说。

“那么,你想学什么呢?”

“医学。这也是我们这里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

安东尼缩拢起嘴唇。戈德温在他母亲脸上也看到过这种不同意的表情。“修道院没钱供你,”安东尼说道,“你知道吗,单是一本书,就至少要花十四先令?”

戈德温大吃一惊。但他知道学生可以按页租书,所以这不成很大问题。“那么已经在那里的学生是怎么回事?”他问道,“是谁在供他们?”

“有两个人是家里在供,一个人是修女们在供。另外三个人是咱们修道院资助的,但我们再也负担不起更多的学生了。实际上,因为缺钱,学院里还有两个名额空着呢。”

戈德温知道修道院有财政困难,同时却也有着广大的财源:有数千英亩的耕地;有磨坊、鱼塘和森林;还有王桥市场的巨大收入。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舅舅会因为钱而拒绝送他去牛津。他觉得遭到了背弃。安东尼既是他的导师,也是他的亲戚。他对戈德温总是比对其他年轻修士更加关照。然而,现在却是他,想拖住戈德温的后腿。

他分辩道:“医生能为修道院挣钱。而假如您不培养年轻人,总有一天老人会死的,那样修道院就会更穷。”

“上帝会赐给我们的。”

安东尼总是用这种令人恼火的陈词滥调来回答问题。多年以来,修道院从一年一度的羊毛集市上获得的收益一直在下降。镇民们不断敦促安东尼投资改善羊毛交易设施——如帐篷、货亭、厕所,甚至建一座交易楼——但他总以缺钱来拒绝。而当他的哥哥埃德蒙对他说羊毛集市最终会衰亡时,他也是说:“上帝会赐给我们的。”

戈德温说:“那么,他也许会赐给我们钱,供我去牛津。”

“他也许会。”

戈德温感到痛心和失望。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离开故乡去呼吸呼吸别样的空气。当然,在王桥学院他也得遵守同样的修道院戒律——但是他却能远离他的舅舅和母亲,那前景实在是太诱人了。

他还没打算放弃争辩:“如果我去不了,我妈妈会非常失望的。”

安东尼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他可不想惹恼他那令人生畏的姐姐:“那就让她祈祷我们能找到那笔钱吧。”

“我也许能从别的地方搞到这笔钱。”戈德温随口说道。

“你有什么办法?”

他思索着答案,突然灵机一动:“我可以像您一样,去求塞西莉亚嬷嬷。”这倒可能。塞西莉亚让戈德温敬畏——她像彼得拉妮拉一样咄咄逼人——但她却很可能为他孩子气的魅力所感染。她也许会被说服,资助一个聪明的年轻修士的学业。

这主意让安东尼深感意外。戈德温能看出他在考虑反对意见。但刚才是他提出钱是主要障碍的,现在他很难改弦易辙了。

正当安东尼踌躇之际,塞西莉亚进来了。

她穿着一件用上好的毛线织成的厚厚的斗篷,这是她唯一娇纵自己的地方——她怕冷。与男修道院副院长寒暄之后,她转向了戈德温。“你舅妈罗丝病得很重,”她说道,声音抑扬顿挫,吐字十分清晰,“她可能挺不过今夜了。”

“愿上帝与她同在。”戈德温感到一阵怜惜。在一个人人都发号施令的家庭里,罗丝是唯一的听命者。荆棘丛中的花瓣似乎尤其脆弱。“这消息并不令人惊讶,”他又说道,“但我的表妹艾丽丝和凯瑞丝,会非常伤心的。”

“好在有你的妈妈可以安慰她们。”

“是的。”安慰人可不是彼得拉妮拉的强项,戈德温心想——她倒是善于刺激人挺起腰杆不要堕落——但他没有纠正女副院长的话,而是用高脚杯给她斟了杯苹果汁。“这里是不是有点冷,副院长嬷嬷?”

“简直要冻死人。”她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来生火。”

安东尼狡猾地说道:“我外甥戈德温这么殷勤,是想让你出钱供他去牛津。”

戈德温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他本打算精心策划一番说辞,再寻找一个最佳时机开口相求的。现在安东尼却在一个最无气氛的场合信口挑明了。

塞西莉亚说:“我想我们供不起两个人。”

这回轮到安东尼吃惊了:“另外还有人求你出钱供他去牛津?”

“也许我不该说,”塞西莉亚答道,“我不想给任何人惹麻烦。”

“这无关紧要,”安东尼恼怒地说道,但他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说,“我们一向感激你的慷慨。”

戈德温往壁炉里又添了些柴火,就走了出去。副院长的房间在教堂的北侧,而修士们的房间,以及男修道院的所有其他建筑,都在教堂的南侧。戈德温浑身颤抖着穿过教堂的绿地,走向修士的厨房。

戈德温本以为安东尼会对牛津一事模棱两可,说等他再大一些再说,或者说等到那里现在的学生有一人毕业后——因为安东尼天生就是个含糊其词的人。但他是安东尼宠爱的人,他坚信舅舅最终会支持他的。安东尼直率的反对让他深感震惊。

戈德温思忖着,还有谁会求女副院长资助呢?二十六名修士中,有六名与戈德温年龄相仿,他们都有可能。厨房里,管窖人的助手西奥多里克正在帮厨。他会不会是戈德温在资助问题上的竞争对手呢?戈德温注视着他将烤鹅放到了大盘子上,盘边还有一碗苹果酱。西奥多里克头脑聪明,善于学习。他有可能是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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