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没法不修桥,”埃德蒙吼道,“你会毁了你自己,也毁了这镇子。”

“这不可能。我连到哪儿去弄修教堂南廊的钱都还不知道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

“相信上帝。”

“只有那些既相信上帝又播下种子的人,才会有收获。然而你却不播种。”

安东尼被激怒了:“我知道很难让你明白,埃德蒙,但是王桥修道院不是商业机构。我们到这里是来崇拜上帝的,而不是来赚钱的。”

“如果你没饭吃,你也就没法崇拜上帝了。”

“上帝会赐给我们的。”

埃德蒙本来就长着红脸膛,因为气愤,变成了酱紫色:“你小时候,是父亲的产业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等你当了修士,是这个镇子的居民和周围乡村的农民通过缴地租,纳什一税,纳市场摊位费,纳过桥费,还有一大堆其他税款,才养活了你们。你一辈子都像是辛苦劳作的人背上的跳蚤一样活着。现在你居然敢来教训我们说上帝会赐给我们。”

“你这样说话很危险,简直是亵渎上帝。”

“别忘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安东尼。你一向好逸恶劳。”埃德蒙的声音经常大得像咆哮,这会儿却降低了下来——凯瑞丝知道,这说明他真的是怒不可遏了,“一到该淘厕所的时候,你就躺在床上装病,这样第二天就不用去上学了。你是父亲献给上帝的礼物,什么东西都用最好的,却从来不用动手去挣。你吃最有营养的饭菜,睡最暖和的房间,穿最好的衣服——我是世界上唯一穿弟弟穿过的所有旧衣服的男孩子!”

“你没少跟我说这话。”

凯瑞丝一直等待着机会想缓和一下气氛,这时便插话了:“这个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

俩人都看着她,很奇怪居然有人打断他们的话。

凯瑞丝继续说道:“比如,难道不能让镇上的人建一座桥吗?”

“别胡说了,”安东尼说,“镇子属于修道院,仆人是不能给主人装饰房子的。”

“但是如果他们请求你准许,你没有理由拒绝呀。”

安东尼没有立刻反驳,这等于是鼓励凯瑞丝继续往下说,然而埃德蒙却摇了摇头:“我想我恐怕没法说服他们出钱,”他说,“当然,这符合他们的长远利益,但是到了要人们出钱的时候,他们可都不愿意去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

“嗬!”安东尼说,“可你还想让我去考虑长远的事情。”

“你研究的是永恒的生命问题,是吧?”埃德蒙回击道,“在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你应该能把眼光放到下星期以后的事情上。而且,你还从每个过桥人手里收一便士。只有你能把钱收回来,并且能通过改善设施而获益。”

凯瑞丝说:“但是安东尼叔叔是个精神方面的领路人,他觉得这不是他分内的事情。”

“可这镇子属于他!”爸爸抗议道,“他是唯一能做这件事情的人!”但紧跟着他又用探询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凯瑞丝。他意识到她不会无缘无故地顶撞他的:“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譬如说让镇上的人出钱修一座桥,然后用过桥费来偿还他们,怎么样?”

埃德蒙张开嘴想表示反对,但一时却想不出理由。

凯瑞丝又看了看安东尼。

安东尼说:“当修道院刚刚建立时,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那座桥。我不能放弃这笔收入。”

“但是请想一想你会因此而得到多少,如果羊毛集市和每星期的集市恢复到当初的规模,就不仅有过桥费,还有摊位费,有你从所有交易中抽取的份额,更不用说人们给教堂的供奉了!”

埃德蒙补充道:“而且你们自己卖的东西,像羊毛、谷物、皮革、书籍、圣像……也都有利润。”

安东尼说:“你都计划好了,是吧?”他气咻咻地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着他哥哥,“你告诉你女儿该说什么,吩咐这小伙子该说什么。梅尔辛根本想不出那样的计划,而凯瑞丝只是个女人。这全是你的主意。你挖空心思,就是想骗走我的过桥费。但是,你失败了。赞美上帝,我不是傻子!”他转身就走,这回大步踩在了水洼中,溅起阵阵泥浆。

埃德蒙说:“我真不明白我父亲怎么生出了这么个不通情理的东西。”他也跺着脚走开了。

凯瑞丝转向了梅尔辛。“唉,”她说,“你对这一切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梅尔辛扭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我想我最好还是回去干活儿吧。”他也走了,都没吻她一下。

“见鬼!”等他已经听不到时,她说道,“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8

在羊毛集市举办的那个星期的星期二,夏陵的伯爵来到了王桥。他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和其他许多家族成员,还有一帮骑士和护卫。他的先遣人员清理了桥,在他到达前一个小时,任何人都不许过桥,以免他蒙受与一帮平民百姓一起排队之辱。他的扈从们穿着红黑两色拼成的制服,打着旗子耀武扬威地进了城,飞奔的马蹄溅得镇民们满身雨水和泥点。最近十年——先是在伊莎贝拉王后,继而在她儿子爱德华三世的浩荡皇恩下——罗兰伯爵很是兴旺发达。像所有既富且贵的人一样,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一情况。

他的扈从中就有杰拉德骑士的儿子、梅尔辛的弟弟拉尔夫。在梅尔辛开始跟着埃尔弗里克的父亲学艺的几乎同时,拉尔夫当上了罗兰伯爵的护卫,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他吃得好穿得暖,学会了骑马和格斗,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打猎和体育活动上。六年半来,没有人要他写一个字读一句话。当他骑着马跟随伯爵掠过羊毛集市上挤作一团的货摊时,人们都用羡慕和畏惧的目光看着他们。他觉得这些在泥水里刨便士的商贩们真是可怜。

伯爵在教堂北侧副院长的房前下了马。他的小儿子理查也在那里下了马。理查是王桥的主教,因而理论上这座教堂是属于他的。然而,主教宫却在郡府所在地夏陵镇,距此有两天的路程。这对主教很合适,因为他既有宗教责任也有政治责任。这对修士们也很合适,因为他们可不愿意受到严格的管制。

理查年仅二十八岁,但他父亲是国王的亲密盟友,这点比年龄要管用。

其余的扈从继续骑行到教堂院子的南端。伯爵的长子、卡斯特领主威廉吩咐护卫们将马牵入马厩。有六七名骑士进了医院。拉尔夫快步走到威廉的妻子菲莉帕夫人面前,扶她下马。她是个高大、漂亮的女人,两腿修长,乳峰高耸,拉尔夫明知无望,却仍然深深地暗恋着她。

把马安顿好后,拉尔夫便去看他的父母。他们住在镇子西南,靠河边一座免租金的小房子里,那一带满是皮匠的作坊,臭气熏天。当他走近那座房子时,他再也神气不起来了,穿着那身红黑制服反倒更使他无地自容。他庆幸菲莉帕夫人看不到他父母处于如此窘迫的境地。

他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他们了。他们更显老了。母亲头上的白发更多了,父亲的眼神也不大好了。他们用修士们酿的苹果汁和母亲从林子里采来的野草莓招待他。父亲很欣赏他的制服。“伯爵让你当骑士了吗?”他急切地问道。

当上骑士是所有护卫的愿望,但拉尔夫的这个野心比谁都强烈。十年前,他父亲沦为修道院的食客后,始终没能克服内心的耻辱。那一天,拉尔夫仿佛被一支箭射穿了心。除非他能恢复家族的荣耀,这疼痛就一刻无法消退。然而并非所有护卫都能当上骑士的。但父亲却总是在说,对于拉尔夫来说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还没有,”拉尔夫说道,“但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和法国人开战了,那样我的机会就来了。”他的语气尽量轻描淡写,不想表现出自己到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渴望多么强烈。

但母亲露出了厌恶之色:“国王怎么总想打仗?”

父亲大笑道:“男人生来就是要打仗的。”

“不是的!”母亲断然说道,“我生拉尔夫的时候又疼又难受,那会儿我可没想着将来要法国人用刀砍下他的脑袋,或者用箭射穿他的心。”

父亲轻轻地用手拍了拍她,脸上现出不屑的表情,又向拉尔夫问道:“你为什么说就快要打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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