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屠宰沟的莫德·罗伯茨——她有三个孩子,可谁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屠夫爱德华。”
“他已经结婚了,和他自己的妻子另外还生了四个孩子呢。”
“我是说,出了这样的事并不一定非要结婚。你该怎么样还可以怎么样。”
“不,我不能。埃尔弗里克会把我赶出来的。”
她陷入了沉思:“这么说,你已经同埃尔弗里克谈过了?”
“谈过?”梅尔辛摸了摸自己青肿的脸,“我看他简直是想杀了我。”
“那他妻子——我的姐姐呢?”
“她冲着我直嚷嚷。”
“就是说她也知道了。”
“是的。她说我必须娶格丽塞尔达。总之,她从来不想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么。”
凯瑞丝咕哝道:“她自己想要你。”
这话梅尔辛还是第一次听说。很难想象高傲的艾丽丝会倾慕一个卑微的学徒:“我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那只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看她一眼,这让她很难过。她嫁给埃尔弗里克是很不情愿的。你伤透了我姐姐的心,现在你又要伤透我的心。”
梅尔辛把眼光移开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竟会伤别人的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凯瑞丝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梅尔辛忧郁的目光沿着河面移到了桥上。
他看到人群停止了前进。一辆满载着羊毛包的沉重的牛车陷在了桥南端的泥里,大概是一只轮子折断了。牵着尼尔的牛车无法通过,只得停住了。两辆车的周围都挤满了人,有的人还爬到了羊毛包上想看得更清楚些。罗兰伯爵也正打算离开王桥。他骑着马,和扈从们一起在镇子那端的桥上,然而就连他们也难以让镇民们让出道来。梅尔辛看见他弟弟拉尔夫骑在他那匹黑鬃黑尾的枣红马上。安东尼副院长显然是来送伯爵的。眼看着伯爵的人马冲进了人群中,竭力想清开道路却无济于事,他绞扭着双手站在那里,显得焦急万分。
梅尔辛的直觉向他发出了警报。他确信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严重差错,但他一时还不明白究竟在哪里。他更仔细地观察起桥来。星期一时,他注意到上游那边纵向连接桥桩的巨大橡木出现了裂缝。裂缝之处被钉上了铁条加以固定。这件活儿没让梅尔辛干,所以他以前也没太在意。如果裂缝是在桥柱之间的正中,他会认为那只是因为木料年久腐朽了。然而,裂缝却是在靠近压力本应较小的中央桥墩的地方。
自星期一后他就没想这事——他需要想的心事实在太多了——然而这时他恍然大悟了。中央的桥墩似乎不是在支撑着这些圆木,而是在向下拽它们。这说明有什么东西破坏了桥墩的基础——一想到这点,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越来越湍急的水流冲走了桥墩底部河床的泥土。
他想起孩提时代光着脚在海滩上漫步时,自己曾站在海水的边缘,让涌上来的海水漫过双脚,他注意到退却的海水会将他脚指头下的沙子吸走。这样的现象一向会令他着迷。
如果他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底下没有任何支撑物的中央桥墩,现在就是悬吊在桥上——因而也就是悬吊在裂缝上的。埃尔弗里克钉的铁条不仅无济于事,实际上反而使问题更严重了,因为它使得桥在缓慢地趋向于新的稳定位置。
梅尔辛猜想中央这对桥墩中的另一座——也就是桥的远端、下游那边的那座——仍然支撑在地上。水流肯定是将其大部分力量倾泻在了上游的桥墩上,而对下游桥墩的冲击就减弱了。只有一座桥墩损坏了,似乎桥的其他部分仍然接合得很紧密,足以将桥支撑起——只要不再施加额外压力的话。
但是今天裂缝似乎比星期一更大了。原因不难猜测。成百上千的人涌到了桥上,桥的负重比平时大出了许多;更何况还有一辆负重累累的羊毛车,羊毛包上又坐了二三十人。
恐惧攫住了梅尔辛的心,他觉得桥不可能长久地承受这样的压力。
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凯瑞丝在说话,但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直到她提高声音说道:“你连听都不听!”
“马上就要出大事故了。”他说。
“你说什么?”
“我们必须叫所有人都下桥去。”
“你疯了?他们都在折磨疯子尼尔。就连罗兰伯爵都没法叫他们挪动一步。没人会听你的话的。”
“我觉得桥恐怕要塌。”
“噢,快看!”凯瑞丝指着前方说,“你能看见吗?有人从森林里跑出来,正沿着大路跑呢,就快到桥的南头了。”
梅尔辛不明白这有什么要紧,但还是顺着凯瑞丝手指的方向望去。的确,他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正在狂奔,头发全都飘散在背后。
凯瑞丝说:“好像是格温达。”
在她的身后,一个身穿黄外套的男人紧追不舍。
格温达活到今天,还从来没感到这么累过。
她知道走远路最快的办法是跑二十步再走二十步。在半日之前,当她看见小贩西姆在她背后一英里后,她就开始这样做了。曾经一度,她看不见西姆了,但当背后的道路视野又开阔后,她看到西姆也是走跑交替着。一英里又一英里,一小时又一小时,他离她越来越近。到了将近半上午,她知道依这样的速度,不等她赶到王桥,西姆就会抓住她。
绝望之下,她钻进了森林。但她不敢离大路太远,以免迷路。终于,她听到了飞奔的脚步和沉重的喘息,透过灌木丛望去,她看到西姆从大路上跑了过去。她明白当他跑到一段能看到较远的路后,就会猜出她做了什么。果然,过了一会儿后,他回来了。
她不得不在森林中艰难前行,每隔几分钟便静静地立一会儿,四下倾听一番。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她躲开了西姆,她知道他会搜索道路两旁的森林,看看她是否在哪里躲藏。但她的前进速度也减慢了下来,因为夏天灌木茂密,她不得不披荆斩棘,还得不断地观察她是否偏离大路太远。
当她听到远处嘈杂的人声后,她明白自己已经离城市不远了,她就要彻底逃脱了。她走到了大路边,小心翼翼地透过灌木向外望了望。大路的两个方向都空荡荡的——在北边大约四百多码外,她能看见大教堂的塔楼。
她距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了。
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吠叫。她的小狗“跳跳”从路旁的灌木丛中蹿了出来。她弯下腰去拍了拍它,它便欢快地摇着尾巴,舔着她的手。格温达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没有看见西姆,于是冒险走上了大路。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又恢复了跑二十步再走二十步,不过这回有“跳跳”欢快地在她旁边蹦跳着,以为是一种新游戏。她每次换步时,都要回头看看。当她第三次回头时,她看到了西姆。
他距她只有一百码左右。
绝望像汹涌的浪潮一样向格温达袭来,她真想倒在地上就死。但她已经到了城郊,桥离她只有四百码左右了,于是她强打精神跑了起来。
她想飞奔起来,但腿却不听使唤。至多只能做到跌跌撞撞的小跑。她的脚很疼。低头一看,鲜血正从她那双烂鞋的洞里往外渗。她转过了绞架路口,看到前面的桥上有一大群人。他们全都在看什么东西,没有人注意到她正在拼命逃跑,而小贩西姆在后面紧紧追赶。
除了那把吃东西用的小刀,她没有任何武器。而那把小刀切开一只烤好的野兔还行,却绝不可能让一个男人残废。她满心懊悔当初没有鼓起勇气从阿尔文头上拔出那把匕首带上,现在她实际上是手无寸铁。
她向前跑着,她的一边是一排矮小的房子——是住不起城里的穷人们的房子——另一边是一片叫作“情人地”的绿地,属于修道院。西姆已经离她很近了,她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也和她一样上气不接下气。恐惧使她最后的能量都爆发了出来。“跳跳”吠叫着,但声音中更多的是害怕而不是挑战——它还没忘了击中它鼻子的那块石头。
靠近桥边的是一片黏乎乎的泥沼,被靴子、马蹄和车轮搅和得一团狼藉。格温达蹚进了烂泥中,极度期望泥沼给身体笨重的西姆带来的麻烦比对她自己要大。
她终于到了桥边。桥这一端的人群相对不那么稠密,她冲进了人群中。人们都在向另一边张望,一辆满载着羊毛包的车挡住了一辆牛车的去路。主街上凯瑞丝家的房子已经历历在目,她必须赶到那里。“让我过去!”她尖叫着,在人群中推搡着。似乎只有一个人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人扭过头来,她看出那是她哥哥菲利蒙。他惊恐地张开了嘴,想挤过来,但人群挡住了他,就像挡住了她本人一样。
格温达试图推开拉着羊毛车的几头牛,冲将过去,但其中的一头牛狠狠地甩了一下它那庞大的头,将她搡到一边。她失去了重心——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再度落入了魔掌。
“到底把你抓住了,你这母狗。”西姆喘着粗气。他把她拽向自己,使尽浑身力气,重重地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她已经无力抵抗了。“跳跳”猛咬着西姆的脚跟,但无济于事。“你再也别想跑了。”他说。
绝望吞没了格温达。所有的一番辛苦——引诱阿尔文,杀死他,长途跋涉地逃命——霎时全都落空了。她又回到了当初,又成了西姆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