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还不行。”梅尔辛说。
“可你跟我说过,建一座新桥需要一年!”
“是的,那是说建一座木桥。可如果再建一座木桥,还会塌的。”
“为什么?”
“请跟我来。”梅尔辛把他们领到一堆木料前。他指着一组巨大的圆木说:“就是这些木头组成了桥墩——它们可能就是国王赐给修道院的那著名的二十四根英国最好的橡树。请看看它们的底部。”
凯瑞丝能看出这些巨大的圆木原本是被削尖的,只是由于长年在水下泡着,它们的轮廓已经没那么分明了。
梅尔辛说:“木桥没有基础。柱子就是插在河床里的。那样并不结实。”
“可这桥已经矗立了好几百年了!”埃德蒙愤愤地说道。每当他和人辩论时,他都像是要吵架。
梅尔辛已经习惯了,没有在意他的语调。“可它现在塌了,”他耐心地说道,“有些情况发生了变化。木桥墩原先是结实的,现在却不结实了。”
“什么情况能发生变化?河还是那条河嘛。”
“是这样的,先是你在岸上修了一座仓房和一个码头,还修了一道墙来保护你的财产。好几个别的商人也纷纷效仿。我小时候常在上面玩的河南岸那里,原先的泥滩大部分都没了。于是河水就没法再泛上泥滩了。结果水流就比以前急了——特别是在下了像今年这么大的雨以后。”
“所以就必须建一座石桥了?”
“是的。”
埃德蒙抬起头来,看见埃尔弗里克也站在一旁听着。“梅尔辛说建一座石桥需要三年。”
埃尔弗里克点了点头:“三个建筑季。”
凯瑞丝知道,大多数建筑工程都需要在温暖的月份进行。梅尔辛曾向她解释过,当灰泥还没等抹匀就会凝固时,是不能建石墙的。
埃尔弗里克继续说道:“一季打基础,一季搭桥拱,一季修桥面。每个阶段后,都必须让灰泥晾上三四个月,晾结实了,才能开始下一个阶段,在上面继续搭建。”
“三年没有桥呀。”埃德蒙忧郁地说道。
“四年,除非你能马上开工。”
“你最好是先为修道院估算一下费用。”
“我已经开始估算了,但这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我还需要两三天时间。”
“你尽快吧。”
埃德蒙和凯瑞丝离开了河岸,走上了主街。埃德蒙情绪激动地迈着他那偏向一侧的步伐大步走着。尽管他的腿萎缩了,他却从来不让任何人扶他。为了保持平衡,他走路时像奔跑一样大幅度地摆动着手臂。镇上的人都知道要给他腾出足够的空间,特别是当他显得急匆匆时。“三年哪!”他一边走一边说着,“羊毛集市会受到沉重打击。我不知道我们多久才能恢复正常。三年哪!”
他们回到家时,看到凯瑞丝的姐姐艾丽丝也来了。她仿照菲莉帕夫人的发式精心地束起了头发,戴了顶帽子。她和彼得拉妮拉姑姑一起坐在桌旁。凯瑞丝从她们的表情上,一眼就看出她们一直在谈论自己。
彼得拉妮拉走进厨房,端出了啤酒、面包和新鲜黄油。她给埃德蒙的杯子倒满了酒。
彼得拉妮拉礼拜日那天大哭了一场,但自那以后她就很少再显出因失去了弟弟安东尼而痛苦的迹象。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不喜欢安东尼的埃德蒙,倒好像伤心得多:人们经常在无意中发现他的眼眶里涌起了泪花,尽管那泪花消逝得也同样快。
埃德蒙满脑子都是关于桥的事情。艾丽丝本想质疑梅尔辛的判断,但埃德蒙不耐烦地打消了她这个念头。“这孩子是个天才,”他说,“他比很多建筑匠师都懂得多,可他还没出学徒期呢。”
凯瑞丝愤愤地说道:“可惜他还是要跟格丽塞尔达过一辈子了。”
艾丽丝起而为自己的继女辩护:“格丽塞尔达没有任何错。”
“不,她有错,”凯瑞丝说,“她根本就不爱梅尔辛。她引诱他,是因为她男朋友离开了镇子,就是这么回事。”
“梅尔辛是这么跟你说的?”艾丽丝嘲讽地笑道,“要是一个男人不想做那事,他就可以不做——记住我的话吧。”
埃德蒙咕哝了一句。“男人有可能经不起诱惑。”他说。
“哦,这么说,你站在凯瑞丝一边了,是吗,爸爸?”艾丽丝说,“我一点儿也不奇怪,你一向都是这样的。”
“这不是站在谁一边的问题,”埃德蒙回答道,“一个男人也许事先并不想做某件事,事后也会后悔,但在一闪念间他的意愿可能发生变化——特别是当一个女人耍花招时。”
“耍花招?你凭什么认为是格丽塞尔达主动投怀送抱呢?”
“我没这么说。但是我知道一开始是她在哭,梅尔辛想安慰她。”
是凯瑞丝告诉他这些的。
艾丽丝愤愤地说:“你总是袒护那个不听话的学徒。”
凯瑞丝正吃着涂了黄油的面包,但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说:“我猜他们会生出半打肥胖的孩子。梅尔辛会继承埃尔弗里克的产业,又像他岳父一样,成为镇上的一个业主,为商人们盖房子,谄媚教士以换取合同。”
彼得拉妮拉说:“要是那样,不就求之不得了吗?他将成为镇上的头面人物之一。”
“他本来有更远大的前程的。”
“是吗,当真?”彼得拉妮拉故作惊讶地嘲讽道,“他爸爸不过是个落魄的骑士,连花一先令给他妻子买双鞋都买不起。你凭什么认为他前程远大?”
凯瑞丝被她的嘲讽深深地刺痛了。的确,梅尔辛的父母不过是穷食客,吃喝全靠修道院供给。对他来说,能继承一位富庶的建筑匠的产业的确意味着社会地位的提高。但她仍然认为他本应大有作为的。她说不清自己能为他勾画出什么样的前程。她只知道他与镇上所有的人都不同,她难以忍受他将成为一个普通人。
星期五那天,凯瑞丝带格温达去见“智者”玛蒂。
格温达还留在镇上,是因为伍尔夫里克也在,他要安排家人的下葬事宜。埃德蒙的女仆伊莲帮格温达烤干了衣服,凯瑞丝为她包扎了脚,还给了她一双旧鞋子。
凯瑞丝感到格温达没有把她森林历险的全部真相说出。她说西姆把她带到了强盗那里,她逃跑了。西姆一路追她,在桥塌的时候死了。治安官约翰对她的说法很满意:强盗是不法分子,因此西姆的遗产不用传承。格温达自由了。但是凯瑞丝相信,森林中一定还发生了些其他事情,一些格温达不愿说的事情。凯瑞丝没有逼迫她的朋友。有些真相最好是深埋起来。
这星期镇上人全在忙着办葬礼。由于死者都是非正常死亡,葬礼的仪式也大同小异。给死者擦洗遗体,给穷人缝尸布,给富人钉棺材,给所有的人挖墓穴,给教士付钱。并非所有的修士都能做教士,只有几个人有资格,于是他们排了班,一连几天,一天到晚,在大教堂的北侧为人们主持葬礼。王桥还有六座较小的教区教堂,那里的教士也都忙得不可开交。
格温达一直在帮着伍尔夫里克忙前忙后,做着传统上该由女人做的事情,擦洗遗体、缝尸布、挖空心思地安慰他。他有些魂不守舍。尽管他把葬礼的所有细节都安排得周到细致,却会一连好几个小时皱着眉头,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好像是在解什么巨大的谜。
到星期五那天,葬礼基本上都办完了,但是代理副院长卡吕斯却宣布星期日为所有遇难者的灵魂举办一场特殊的祷告,因此伍尔夫里克要等到星期一才能走了。格温达告诉凯瑞丝,他似乎对有一个同村的人陪伴他很是感激,但只有在谈起安妮特时他才会显出些生气来。于是凯瑞丝提出再为她买一剂情药。
她们在“智者”玛蒂的厨房里找到了她。她正在熬制药物。小小的屋子里弥漫着药草、食油和葡萄酒的味道。“我已经把我要在星期六和星期天用的所有东西全都用光了,”她说,“我得重新备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