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之后,几乎每家都答应了。

用不着跟他们讲桥有多重要——有车的人都是商户,这是显而易见的——何况他们还有赎罪券这一附带刺激呢。但是更重要的因素似乎是意外的欢庆承诺。大多数人都说:“某某人是不是要去?”当他们听说他们的朋友和邻居都自愿参加了,他们就不想落后了。

他们叫完了他们名单上的人以后,梅尔辛便离开了托马斯,来到渡口。他们要连夜把车渡过河去,以便太阳一出来就启程。摆渡船一次只能载一辆车——二百辆车需要好几个小时呢。当然啦,所以才需要一座桥梁。

一头牛在转动大轮子,车子已经在渡河了。河对岸,车主把牲口放到牧场上吃草,然后再乘渡船回来,回家睡觉。埃德蒙已经找了治安官约翰和他的六七名助手在新城值夜,看守车辆和牛马。

半夜过了一小时左右,梅尔辛上床时,摆渡还在运行。他躺下想了一会儿凯瑞丝。她说变就变的任性,其实正是他所爱的一部分,但有时她让人无法容忍。她是王桥最聪慧的人,但也是时时难以理喻的人。

不过,他最恨的是被称作弱者。他不敢说会不会原谅凯瑞丝这样嘲弄他。罗兰伯爵曾在十年前羞辱过他,说他当不了护卫,只适合做学徒木匠。但他并非弱者。他与埃尔夫里克的暴虐对抗,他在桥梁设计上击败了戈德温副院长,而且他就是要拯救全镇。他心想,我也许身材不高,但上帝做证,我是强者。

但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应付凯瑞丝,他在忧愁中入睡了。

第一道天光一出现,埃德蒙就叫醒了他。到这时,王桥的所有车辆都已经渡到了对岸,零乱地穿过新城的郊区,一直排进树林中半英里。还要再过两三个小时才能把人摆渡过去。有效地组织一支朝圣式的队伍令梅尔辛激情满怀,一时不去想凯瑞丝和她怀孕的问题。对岸的牧场上不久就成了一片高高兴兴又乱乱哄哄的情形:好几十人牵着他们的马和牛到车辆前套好,再赶到路上。酿酒师迪克带来了一大桶淡啤酒,在那儿分发——“鼓励一下这次远征。”他说——结果是喜忧参半,有些人接受了过分的鼓励,躺倒了。

一群看热闹的人聚在城市这一侧的河岸边瞧着。当成排的大车终于启程时,一片欢呼声腾起。

但这只是问题的一半。

梅尔辛把注意力转向下一步挑战。若是他在石料从采石场一运回马上就开始砌石的话,他只好用两天而不是两周来戽干围堰里的水。在欢呼声平息下去之后,他提高嗓门,对人群讲话了。趁着激动刚停,人们开始琢磨下一步时,正是抓住他们兴趣的时刻。

“我需要留在城里的最强壮的男人!”他高叫。人们安静了下来,好奇地听下去。“在王桥有壮劳力吗?”这是一种号召的做法:活儿很重,但只要壮劳力,也抛出了挑战,让青年人难以拒绝。“在明天晚上大车从采石场返回之前,我们必须把围堰里的水淘干。这将是你们从没干过的最苦的差事——所以体弱的不成,请吧。”他这样讲着的时候,在人群中看到了凯瑞丝,并且对上了目光,他看到她向后缩了:她记得她对他使用了那个字眼,她知道那个字眼伤害了他。“哪位妇女认为可与男人相当的,也可以参加,”他继续说,“我需要你们带上一个水桶,尽快与我在麻风病人岛对岸会合。记住——只要壮劳力!”

他不清楚是否赢得了人心。他讲完之后,便看到了马克·韦伯的高大身材,在人群中推挤着向他走来。“马克,你能鼓励他们吗?”他焦灼地问。

马克是个文质彬彬的大汉,在镇上颇有人缘。尽管他很穷,却很有影响力,尤其在青年当中。“我要确保小伙子们都参加。”他说。

“谢谢你。”

随后,梅尔辛看到了船夫伊恩。“我希望,我要整天用你呢,”他说,“把人们渡到围堰,再渡回来。你的活儿可以挣工钱,也可以拿到赎罪券——任凭你挑。”伊恩特别喜爱他的小姨子,大概愿意要赎罪券,或者用来赎过去的罪,或为他希望即将犯下的罪备用。

梅尔辛穿过街道,一路来到他准备过桥的河岸边。围堰能在两天内淘干吗?他确实不知道。他不晓得每个围堰中有多少加仑的水。是成千?还是上万?应该有个计算方法。古希腊哲学家大约想出了办法,但即使有,也不会在修道院的学校里教授的。要想弄明白,按照戈德温的说法,他大概得去牛津,那里的教学全世界都有名。

他在河边等着,不知道有谁会来。

第一个到的是玛格·罗宾斯,她是一个粮食商的强壮的女儿,由于长年累月地搬粮食口袋,练出了大块头的肌肉。“我能赛过镇上大多数男人。”她说。梅尔辛对此毫不怀疑。

梅尔辛一凑齐十个带桶的人,就让伊恩把他们和他摇到两座围堰近处的一个。

在围堰的圈里,他已刚好在水面之上建好了一个壁架,牢固得可以容几个人站在上面。从壁架上有四架梯子直通到河床。在围堰中心,漂在水面上的是一个大筏子。在筏子和壁架之间有一个大约两英尺的空隙,筏子由伸出来几乎抵到围堰内壁的辐棍稳定在中央的位置上,并且防止向任何方向多移动上几英寸。

“你们两人一组,”他告诉他们,“一个人站在筏子上,另一个站在壁架上。筏子上的人盛满水,递给壁架上的人,由他把水越过堰边倒进河里。再把空桶传回去,盛满水再提上来。”

玛格·罗宾斯说:“堰里的水面下降后怎么办?我们就互相够不着了。”

“想得好,玛格。你最好当我的女工头,在这里负责。互相够不着时,就三个人一组,有一个人站在梯子上就可以了。”

她马上就明白了:“然后再四人一组,两人站在梯子上……”

“没错。不过到那时候,我们就得让第一拨人休息,换上生力军了。”

“明白。”

“开始吧。我再带另外十个人来——我们还有的是地方可以容下干活儿的人呢。”

玛格转身走开。“大家都挑好自己的对子!”她招呼着。

自愿来干活儿的人开始用桶舀水了。他听到玛格说:“咱们有节奏地干。舀、举、传、倒!一、二、三、四。我们唱支歌来保持节奏怎么样?”她用有力的低音高声唱起,“噢,从前有个标致的骑士……”

他们熟悉这首歌,便一起唱出第二行:“他的刀刃又直又过硬,噢!”

梅尔辛瞅着。没过多久,人人都是水淋淋的了。他看不出水面有明显的下降。这是个长时间的活儿。

他爬过堰边,进了伊恩的船。

到他抵达岸边时,那里已聚集了三十多个带着桶的自愿干活的人。

他让他们在第二座围堰处舀水,由马克·韦伯当工头,然后在两处围堰都增加了一倍人手,开始以生力军替换干累了的人们。船夫伊恩已经筋疲力尽,就把桨递给了他儿子。堰内的水一英寸一英寸地下降,慢得让人不耐烦。随着水面下降,舀水的活儿也进展越来越慢了,因为盛水桶要举到堰边,距离越来越大了。

玛格是第一个发现一个人无法一只手提着装满水的桶,另一手拿着空桶,还能在梯子上站稳的人。她发明了一条龙的传桶线,装满水的桶从一架梯子向上运,而空桶则从另一架梯子向下传。马克在他那座围堰处也采用了同样的传运办法。

志愿者工作一小时,休息一小时,但梅尔辛没有停歇。他在组织队伍,监督志愿者上下围堰,替换损坏的水桶。大多数男人都在休息时喝淡啤酒,结果下午发生了好几起事故,把桶坠落或者是人摔下梯子。塞西莉亚嬷嬷前来照料伤者,“智者”玛蒂和凯瑞丝也给她帮忙。

光线暗淡得太快了,他们只好收工。但两座围堰里的水都剩不足一半了。梅尔辛要求大家次日一早再来,就回家了。他刚喝了几勺他母亲做的汤,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很长时间之后才醒,便裹上毯子躺到干草上继续睡。当第二天一早睡醒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放心:今天那些志愿者还会露面吗?

第一道曙光出现时,他就心怀忐忑地匆匆赶到河边。马克·韦伯和玛格·罗宾斯已经到了,马克穿过一个门洞边走边吃面包,玛格正系着一双高靴,指望脚不要泡湿。又过了半小时还不见别的人影,梅尔辛开始盘算,没有人手他该怎么办。这时,一些年轻人带着早饭来了,随后是见习修士,然后是一大群人。

船夫伊恩到了,梅尔辛要他把玛格和一些志愿摇过河,他们又干起活儿来了。

今天的工作更难了。昨日一天的劳碌,大家都已肌肉酸痛,每一桶水还要举高十英尺以上。但水底已经可见。水面继续下落,志愿者开始瞥得见河床了。

下午过了一半,从采石场回来的头一批大车到了。梅尔辛指挥车主把石料卸在牧场上,再乘摆渡过河回镇。没过多久,玛格那座围堰里,筏子就撞上了河底。

还有的是活要干呢。最后的水淘出以后,要把筏子拆开,把一根根木头举上梯子,再提到堰外。这时露出了几十条鱼,在堰底的泥塘里扑腾,要把它们捞上来,分给志愿者。这事结束之后,梅尔辛站到壁架上,疲惫而兴奋地向下望着二十英尺深处河床面上的泥浆。

明天他就要投下几吨碎石到两处围堰里,再用灰浆浇铸,就形成了庞大而牢固的基础了。

之后,他就要开始造桥了。

伍尔夫里克情绪消沉。

他几乎没吃什么,还忘记了洗漱。他在天亮时自动起床,天黑时又躺下去,但他白天没有干活儿,夜间也没和格温达做爱。当她问他是怎么回事时,他就会说:“我也不知道,真的。”他对一切问题都给出没内容的回答,要不就是哼哼唧唧。

反正地里也没什么活儿可干了。这种冬闲季节,村民们都是坐在壁炉旁边,缝皮鞋、刻橡木锨,吃咸猪肉、软苹果和腌在醋里的白菜。格温达倒不担心他们如何养活自己:伍尔夫里克还有卖粮剩下的钱。她一心焦虑的是他。

伍尔夫里克生来就会干活儿。有些村民不时抱怨,只有在休息日里才高兴,但他不是那样。土地、庄稼、牲口和天气,是他关注的事情。礼拜天他总是坐立不安,直到他找到了不受禁的事情做,而在节日里,他就会绕开规矩做尽一切能做的事情。

她深知她得把他带回到他的正常心态之中。不然的话,他真会害上什么病而卧床的。何况他的钱不可能用不完。他俩迟早总要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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