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有些人死得很快,他们脖子被绞索拉断了,这样的情况并不多。大多数人是慢慢勒死的。他们蹬着腿挣扎,无声地大张着嘴,无气地叫喊。他们大小便失禁。他记起有一个老妇人被判为女巫:把她从绞架上放下来时,她把舌头咬断,一口吐了出来,围在绞架周围的人纷纷后退,唯恐沾上飞过空中落到泥地的那一团血肉。

人人都对拉尔夫讲,他不会被绞死的,但他无法把那想法逐出脑海。人们说,罗兰伯爵不会允许他的地主由于佃户的一句话就被处决。然而,伯爵至今没有任何插手的行动。

预审的陪审团把控告拉尔夫的起诉书退给了夏陵的和平法庭。这样的陪审团都主要由效忠于罗兰伯爵的郡内骑士组成——不过,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要按韦格利农人的证据行事。这些男人——陪审团中当然没有妇女——在指控他们当中的一员时并没有畏缩。事实上,陪审团通过他们的提问表明了对拉尔夫所作所为的厌恶,事后还有好几个人拒绝和他握手。

拉尔夫曾设想过,把安妮特在韦格利监禁起来,让她没法去夏陵,也就在正式审问时无法再次做证了。然而,当他去她家抓她时,却发现她已经出发了。她准是预料到他的行动,提前离开,使他未能得逞。

今天,另一个陪审团将要听取此案,但让拉尔夫沮丧的是,其中至少有四个人曾经出席过预审。既然双方的证据很可能一模一样,他看不出这伙人怎么能够得出不同的裁决,除非他们受到了什么压力——现在也已来不及了。

第一道曙光出现时,他就起床了,并且下楼来到夏陵市场广场上设的法庭客栈的底层。他看到一个打着哆嗦的男孩在打破后院井中的冰层,就要他把面包和淡啤酒取来。随后他到公共宿舍,叫醒他哥哥梅尔辛。

他们一起坐在冷冷的客厅里,那儿还散发着头天夜里的酒水的陈味,拉尔夫说:“我害怕他们会绞死我。”

“我也这样担心。”梅尔辛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男孩拿来两大杯淡啤酒和半条面包。拉尔夫用颤抖的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梅尔辛机械地吃了些面包,皱着眉头,从眼角向上望着:他在动脑筋时常常是这种姿态。“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设法劝说安妮特撤诉并达成一个解决办法。你将给她些补偿。”

拉尔夫摇摇头:“她不能反悔——那是不准许的。她会为这样做受罚的。”

“我知道。但她可以有意给出无力的证明,留下可疑的余地。我相信人们常常这样做。”

拉尔夫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侍童抱着一抱木头进来,跪在壁炉跟前点火。

梅尔辛思考着说:“你能给安妮特多少钱?”

“我有二十金弗罗林。”值三镑英格兰银便士。

梅尔辛用一只手搔着他那一头乱糟糟的红发:“不算多。”

“这对一个农家女孩来说就不少了。再说,她家在农户中算是富裕的了。”

“韦格利给你赚不了多少钱吧?”

“我得买铠甲。你当上了地主就得随时准备上战场。”

“我能借给你钱。”

“你有多少?”

“十三镑。”

拉尔夫惊讶得一时忘了他的困境:“你怎么赚来这么多?”

梅尔辛有些不悦:“我努力干活,工钱不错。”

“可你的那份建桥匠师的工给辞退了。”

“活计多得很。而且我还出租麻风病人岛的土地呢。”

拉尔夫愤愤不平地说:“这么说一个木匠比一个地主还有钱!”

“事到如今,还算你走运呢。你觉得安妮特会要多少?”

拉尔夫想到了一个暗礁,情绪又低落了下来:“不是她,而是伍尔夫里克。他是领头的。”

“当然。”梅尔辛修漂坊时在韦格利待了好长时间,了解伍尔夫里克只是被安妮特抛弃之后才娶的格温达。“那咱们就和他谈谈。”

拉尔夫认为这样做无济于事,不过他也没有损失。

他们出屋来到昏灰的天空下,把斗篷在肩上拉紧,以抵挡二月的寒风。他们穿过市场进了贝尔客栈——韦格利的乡亲们都待在那儿,据拉尔夫估计,是由威廉老爷出的钱,没有他的协助,他们不会着手这场诉讼的。但拉尔夫毫不怀疑,一定是威廉那个骄奢专横的夫人菲莉帕,她像是恨拉尔夫,即使——或许因为——如此,他还是觉得她迷人,有诱惑力。

伍尔夫里克已经起来了,他们看见他正在喝咸肉粥,他看到拉尔夫,脸色便阴沉下来,当即从座位上站起身。

拉尔夫手按剑柄,准备当场马上动手,但梅尔辛连忙上前一步,双手张开在他面前,做出劝和的姿势。“我是以朋友身份来的,伍尔夫里克,”他说,“别动火,不然你就要被判刑送命而不是我弟弟了。”

伍尔夫里克依旧垂手握拳,站在那里。拉尔夫很失望:他心悬的痛苦本可靠斗殴来发泄的。

伍尔夫里克把一块咸肉皮吐到地上,咽下一口唾沫,然后说:“既然不是找碴儿,你想干什么呢?”

“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拉尔夫情愿赔付安妮特十镑,补偿他的行为。”

拉尔夫被这数目一惊,梅尔辛会掏大部分的——但他没露出犹豫的样子。

伍尔夫里克说:“安妮特不能撤诉——那是不允许的。”

“可是她能改变一下证言。如果她说她同意了,后来才变了主意,但已来不及了,陪审团就不会认定拉尔夫有罪了。”

拉尔夫盯着伍尔夫里克的脸,急切地盼望他露出愿意的神色,但他的表情始终是冷冰冰的,他说:“这么说,你们是想向她行贿,要她做伪证了?”

拉尔夫开始绝望了。他看得出伍尔夫里克并不想要安妮特得钱。他的目的是报仇,而不是赔偿。他要的是绞刑。

梅尔辛合理地说:“我打算给她另一种正义。”

“你是想把你弟弟从绞架上救下来。”

“你难道不会这么做吗?你也有过兄弟嘛。”拉尔夫想起来,伍尔夫里克的哥哥和他的父母一起在塌桥时死了。梅尔辛继续说:“你不能设法救他一命吗——哪怕他做了错事?”

伍尔夫里克听到这番诉诸亲情的话有些惊讶。显然他从来没想过拉尔夫也是有亲人疼爱的人。但他片刻就镇定了,并且说:

“我哥哥戴维绝不会干拉尔夫那样的行为。”

“当然啦,”梅尔辛顺着他说,“但是,你不能责怪我想办法救拉尔夫一命,尤其在不对安妮特不公的前提下。”

拉尔夫佩服他哥哥的这种安抚式的谈话。他想,梅尔辛都能把鸟从树上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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