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压倒他们叫嚷的声音说:“——而且我接受了她!”
庭中一片吼叫。梅尔辛看得见戈德温在可着嗓子高叫,但他的话语被淹没了。伊丽莎白勃然大怒;菲利蒙怀着毒恨瞪着塞西莉亚;埃尔弗里克满脸困惑;理查感到开心。梅尔辛自己的脑海中翻腾着其中的含义。主教会接受吗?这是否意味着审判结束了呢?凯瑞丝已经得免一死了吗?
混乱终于平息了。他刚能听到,戈德温就气得面色发白地说话了:“她是不是承认了她是异教徒?”
“忏悔是一种神圣的信任,”塞西莉亚沉着冷静地回答,
“我不知道她对那位神父说了些什么,而即使我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或任何人。”
“她有没有撒旦的痕迹?”
“我们没有检验她。”这一答复在闪烁其词,梅尔辛明白,但塞西莉亚很快就补充说,“她既然已得到赦免,也就无须检验了。”
“这是不可接受的!”戈德温怒吼道,他已经放下了菲利蒙是起诉人的矫饰,“女修道院的副院长不能这样打乱法庭的进程。
理查主教说:“谢谢你,副院长神父——”
“法庭的秩序应该执行!”
理查提高了嗓音:“这是可以的!”
戈德温已经张开嘴要进一步抗议,随后又改变了主意。
理查说道:“我不必再听取更多的争论了。我已经做出了我的决定,现在我就来宣布我的判决。”
一片沉寂。
“凯瑞丝请求获准进入女修道院是件有意思的事。她若是个女巫,她就无法在神圣的氛围中做任何有害之举。魔鬼是进不到这里的。另一方面,她若不是女巫,我们就会从指责一名无辜女性的错误中解救出来。或许女修道院不一定是凯瑞丝生活方式的选择,但她的慰藉将存在于奉献给服务上帝之中。这样,两相权衡,我认为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
戈德温说:“她要是离开女修道院呢?”
“说得好,”主教说道,“所以我要正式宣判她死刑,但只要她仍是修女,这一判决就要缓期执行。若是她放弃了她的誓言,该判决便要执行。”
梅尔辛在绝望中自忖,就是这样了,一个死刑判决;他听凭悲愤的泪水夺眶而出。
理查站起了身。戈德温说:“休庭!”主教离去,后面跟着列队而行的修士和修女。
梅尔辛心神恍惚地走着。他母亲用宽慰的口气和他说着话,但他没有理睬她。他让人群裹挟着出了大教堂的西门来到绿地。商贩们正在打点没销出去的货物并拆卸着他们的摊位:羊毛集市要再等明年了。他意识到,戈德温是如愿以偿了,随着埃德蒙的卧病不起和凯瑞丝被排除出去,埃尔弗里克就会成为会长,而对自治特许的申请也将撤回。
他望着修道院的灰色实墙:凯瑞丝就在里面的什么地方。他转向那条路,横穿人流,朝医院走去。
那地方空无一人。那里已被打扫干净,过夜的客人使用过的草荐已经整齐地码放在墙根。东端的圣坛上燃着一支蜡烛。梅尔辛缓缓地从这头走到那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想起《蒂莫西书》中提到,他的祖上建筑师杰克曾经短期当过见习修士。该书作者暗示,杰克是不情愿被召进去的,而且很难知适应修道院的纪律;反正,他在蒂莫西讳莫如深的特定环境中突然中止了他的见习修士生涯。
但理查主教已经声明,凯瑞丝一旦离开女修道院,就要被处以死刑。
一名年轻修女走了进来,她认出梅尔辛后满脸惊恐。“你想干吗?”她说。
“我得和凯瑞丝说说话。”
“我去问问吧。”她说完就匆匆出去了。
梅尔辛看着圣坛,十字架和墙上的三扇屏,画的是医院的保护圣者,匈牙利的伊丽莎白。一扇上画着的圣者原是一位公主,头戴王冠,正在给穷人喂饭;第二扇画着她修建她的医院;第三扇图示了她在斗篷下携带的食物变成玫瑰花的奇迹。凯瑞丝在这种地方该做些什么呢?她是怀疑主义者,对教会教导的一切都不轻信。她不相信一位公主能把面包变成玫瑰。“他们怎么知道的?”她会对大家都无异议地接受的故事——亚当和夏娃、诺亚方舟、大卫和歌利亚,乃至耶稣降生说这样的话。她在这里不啻是笼中猞猁。
他得和她谈谈,弄清她的想法。她一定有什么他猜不出的安排。他不耐烦地等着那修女回来。她并没有返回,倒是老朱莉出现了。“感谢上天!”他说,“朱莉,我得见见凯瑞丝,赶快!”
“很抱歉,年轻的梅尔辛,”她说,“凯瑞丝不想见你。”
“别开玩笑了,”他说,“我们已经订婚了——我们原订明天就结婚的。她得见我!”
“她现在是见习修女了。她不会结婚的。”
梅尔辛提高了声音:“果真如此的话,你难道不觉得她要亲口告诉我吗?”
“我不该说的。她知道你在这儿,可她不肯见你。”
“我不信你。”梅尔辛推开老修女,穿过她进来的那道门。他发现门后是一个小门厅。他此前从未到过这里:没什么男人进过修道院的修女区。他穿过另一道门,来到了修女的回廊。好几名修女都在那里,有的在阅读,有的在周围边散步边思考,有的悄声交谈。
他沿着连拱廊奔跑。一名修女看到他的身影,尖叫起来。他不顾忌她。他看到一段楼梯,便跑上去,进了第一个房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宿舍,有两排草席,上面整齐地叠放着毛毯。那里没人。他沿走廊走了几步,试着打开另一座门,门锁着。
“凯瑞丝!”他叫道,“你在这里边吗?跟我说话啊!”他用一只拳头使劲砸门。他擦着指关节处的皮肤,那里开始流血了,但他觉不出痛来。“让我进去!”他叫着,“让我进去!”
他身后一个声音说道:“我来让你进去吧。”
他转过身来看到是塞西莉亚嬷嬷。
她从腰带上拿出一把钥匙,平静地打开了房间的锁。梅尔辛一把推开门。门后是一间小屋,只有一个窗户,沿墙一周是摆满了卷卷布匹的架子。
“这里是我们保存冬季袍服的地方,”塞西莉亚说,“这是间储藏室。”
“她在哪儿?”梅尔辛高喊。
“她在的那个房间按她自己的要求锁上了。你找不到那间屋子,就算你找到了,你也进不去。她不会见你的。”
“我怎么能知道她还活着呢?”梅尔辛听到自己的嗓音由于激动而嘶哑了,他并不在意。
“你了解我,”塞西莉亚说,“她活着。”她看了看他的手。“你把自己弄伤了,”她同情地说,“跟我来,我给你的伤口敷些药膏。”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你是个魔鬼。”他说。
他从她身边跑开,沿来路出去,返回医院,经过满脸惊惧的朱莉,出门来到户外。他在大教堂前面集市收摊的混乱中夺路而行,出现在主街上。他想到要和埃德蒙谈一谈,又决定不谈为妙:别人会告诉凯瑞丝病魔缠身的父亲这一可怕消息的。他能信任谁呢?他想到了马克·韦伯。
马克一家已经搬进了主街上的一座大房子里,底层是石头砌的布匹储藏室。如今在他们的厨房中没有织机了,所有织布的活计都由他组织的其他人干了。马克和玛奇正表情凝重地坐在一条板凳上。梅尔辛走进去的时候,马克一跃而起。“你见到她了吗?”他大声问。
“她们不让我见。”
“这是不讲理!”马克说,“她们没有权力不让她见本来要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