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戈德温在建新宅院。”
“是啊。”
“他准是发财了。”
“我想是吧。你怎么样?生意好吗?”
“我们有些问题。英法之间的战争阻断了运输,而你们的爱德华国王的赋税,使英格兰的羊毛比西班牙产的要贵。不过质量要好。”
他们总要抱怨赋税。凯瑞丝引到了她真正感兴趣的问题上:
“有什么梅尔辛的消息吗?”
“哎,还真有,”博纳文图拉说,尽管他的举止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她却觉察到了一丝迟疑。“梅尔辛结婚了。”
凯瑞丝觉得像是挨了一拳。她从未预料过这种事,甚至连想也没想过。梅尔辛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他是……他们是……
当然,他没有理由不结婚。她不止一次地回绝了他,最后一次,她以进入女修道院而彻底与他决绝。值得一提的只是他已经等待了这么久了。她没有权利感到受了伤害。
她强笑了一下。“太好了!”她说,“请转达我对他的恭喜。那姑娘是什么人?”
博纳文图拉装作没注意到她的沮丧。“她叫西尔维娅。”他说,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犹如在传播什么流言,“她是城里最杰出的一位市民阿莱桑德罗·克里斯蒂的次女,阿莱桑德罗是做东方香料生意的,拥有好几艘商船呢。”
“多大岁数了?”
他诡笑了一下:“阿莱桑德罗?他应该和我年纪相仿……”
“别拿我开心!”她对博纳文图拉把语气化得轻松而心怀感激,“西尔维娅多大了?”
“二十三岁。”
“比我小六岁。”
“一个漂亮姑娘……”
她感到了说不出口的资格认定:“可是……?”
他歪了下头表示歉意:“她有个伶牙俐齿的名声。当然,人们就是好说长道短……不过,大概这正是她这么大还没出嫁的原因了——佛罗伦萨的姑娘们一般都在十八岁以前就出嫁了。”
“我敢说这是真的,”凯瑞丝说,“梅尔辛在王桥喜欢的唯一两个姑娘是我和伊丽莎白·克拉克,我们俩都够厉害的。”
博纳文图拉放声大笑:“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
“什么时候办的婚礼?”
“两年前,就在我上次见你之后不久。”
凯瑞丝明白了,梅尔辛一直未娶,直到她被批准为修女为止。他一定是通过博纳文图拉听说,她已经迈出了最后一步。她想到,他在异域他乡抱着希望苦守了四年多;她那高高兴兴的脆弱的表面,开始破裂了。
博纳文图拉说:“他们有了个孩子,一个叫作洛拉的小女婴。”
这就太过分了。七年前凯瑞丝感到的一切哀痛——她原以为那痛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下子涌上心头。她意识到,她在1339年时并没有真正失去他。他多年来始终对她的忆念忠贞不渝。但她现在失去了他,最终地、永远地失去了他。
她像是发病一样浑身一震,而且她也清楚,她无法坚持太久了。她战栗着说:“见到你又听到这消息真是太高兴了,可我得回去工作了。”
他露出关切的神情:“我希望没有让你太伤心。我原以为你愿意知道呢。”
“别对我太心善了——我受不了这个。”她转过身就匆匆走开了。
她在从医院进回廊的路上,一直低着头,藏着脸。她想找个可以独自待着的地方,就跑上楼梯,进了宿舍。白天宿舍里是没人的,她在穿过空荡荡的房间时开始抽泣。尽头是塞西莉亚嬷嬷的寝室,未经邀请,谁也不准走进那里,但凯瑞丝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把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她趴倒在塞西莉亚的床上,连她的修女帽落下去都顾不上了。她把脸埋在草垫上失声恸哭。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有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头上,抚摩着她剪得短短的头发。她没听到有人进来,她也不管那人是谁,反正她在缓慢地逐渐地受到安抚。她的抽泣不那么强烈了,她的泪水干了,她那场情感的风暴开始平息。她翻身爬起,抬头看着安慰她的人。是梅尔。
凯瑞丝说:“梅尔辛结婚了——还生了个小女孩。”她又哭了起来。
梅尔躺到床上,把凯瑞丝的头搂在怀里。凯瑞丝把脸埋进梅尔柔软的乳房中,听凭她的泪水浸透那毛织袍服。“好啦,好啦。”梅尔说。
过了一会儿,凯瑞丝平静了下来。她已经心衰泪竭,感受不到哀伤了。她想到梅尔辛抱着一个黑发的意大利婴儿,看到了他是多么幸福。她为他的幸福而高兴,她飘进了精疲力竭的睡梦之中。
从厨师莫尔德温开始的病症,如同夏日的烈火一般传遍了羊毛集市的人群。星期一,从医院跳到了客栈,然后在星期二又从外来客人传到了镇上居民。凯瑞丝在她的本子上记下了其病症:开始是胃疼,很快就转为上吐下泻,持续发病在一昼夜至两昼夜之间。对成年人危害不大,但老年人和婴儿会因此致死。
星期三,疫症传到女子学校的修女和儿童。梅尔和蒂莉都受到了感染。凯瑞丝在贝尔客栈找到了博纳文图拉,忧心忡忡地问他,意大利医生对这种疫病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法。“没有药方,”他说,“反正没有一种是管用的,尽管医生几乎总在开出什么药方,只是让人们掏更多的钱罢了。但一些阿拉伯医生相信,这种病是可以防止传染的。”
“噢,真的?”凯瑞丝很感兴趣。商人们说,穆斯林医生比他们的基督教同行高明,不过教士医生对此极力否认。“怎么办的?”
“他们认为,这种病是病人看你而传染的。视觉效应是由眼睛里发出的光束触到东西,我们就看到了——很像伸出一根手指去感觉什么东西是不是温的、干的或硬的。但眼中的光束也会射出疾病。因此,只要不和病人待在同一个房间,就能避免害病。”
凯瑞丝并不相信,疾病可以由目光来散发。倘若那是真的,大教堂中一次重要礼拜之后,教众中每一个人都会患上主教的病了。而若是国王病了,他就会感染看到他的周围的人。这是肯定要引起一些人注意的。
然而,不要和病人同住一室的说法似乎令人信服。就在这医院里,莫尔德温的病似乎从患者传到了近旁的人:病人的妻子和家人是最先得病的,随后便是邻床住的人。
她还观察到,某些类型的疾病——胃绞痛、咳嗽和感冒,以及各种疱疹——似乎常在集市和市场期间发作;看来,这种病显然是通过某种方式,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的。
星期三晚上晚饭时分,医院中的半数客人都已患上这种病;随后到了星期四上午,所有的客人都病了。好几名修道院的仆人也病倒了,所以凯瑞丝缺少了做清洁的人手。
塞西莉亚嬷嬷看到了早餐时刻的混乱,便提议关闭医院。
凯瑞丝对什么主意都加以考虑。她对自己无力战胜疫病,对她医院中的脏乱,感到意志消沉。“可是让人们睡哪儿呢?”她说。
“把他们送到客栈去。”
“客栈也有同样的问题。我们可以把他们安置在大教堂里。”
塞西莉亚摇起头:“在唱诗班席有礼拜活动时,戈德温是不会让农民们在中殿里呕吐的。”
“不管他们睡在什么地方,我们都得把病人和健康人隔离开来。这是阻止疫病蔓延的办法,这是博纳文图拉说的。”
“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