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女孩子在十四岁时怀孕倒不是没听到过,但梅尔辛依旧觉得这不是体面人家的作为。如此早孕通常出现在王室,就他们而言,有一个生育后嗣的政治重压,还有就是在无知的最底层农民当中,他们只知早婚早育,而中产阶层则保持着较高标准。“她有点太小了,是吗?”他悄声说。

莫德答道:“我们都要拉尔夫再等等,可是他不听。”显然她也不赞成。

蒂莉带着一名仆人回来了,仆人拿着一罐葡萄酒和一碟苹果。梅尔辛自忖,她可能挺好看,可是一脸疲惫像。他父亲强作快活地招呼她:“打起精神来,蒂莉!你丈夫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不想拉着长脸迎接他吧。”

“怀孕让我厌倦透了,”她说,“我只想把孩子早早生下来算了。”

“用不了多久啦,”莫德说,“我看也就是三四个星期吧。”

“好像是没有尽头。”

他们听到了门外有马声。莫德说:“听着像拉尔夫。”

梅尔辛等候九年未见的弟弟时,一如既往地怀着混杂的感情。他对拉尔夫的手足之情总是被听说拉尔夫的邪恶勾当所玷污。强奸安妮特只是开始。在拉尔夫当强盗的日子里,杀害过无辜的男女老幼。梅尔辛在行经诺曼底时听说了爱德华国王的军队犯下的滔天罪行,虽说他并不清楚拉尔夫到底干了什么,但要指望拉尔夫清白得没有烧杀奸掠的放荡行为就太傻了。可拉尔夫毕竟是他的弟弟。

梅尔辛敢肯定,拉尔夫同样有着混杂的感情。他可能还没原谅梅尔辛交出了他当强盗的藏身之地。而且,虽说梅尔辛要托马斯兄弟答应不杀死拉尔夫,但他明知道,拉尔夫一旦被捉,就要被绞死的。在王桥公会大厅地下室的狱室中,拉尔夫对梅尔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出卖了我。”

拉尔夫和阿兰一起走进门,狩猎活动让他们沾满了泥土。梅尔辛看到他走路跛着脚大吃一惊。拉尔夫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梅尔辛。随后他便咧嘴大笑。“我的老哥!”他开心地说。这是个旧日的玩笑:梅尔辛年长,却始终个子小。

兄弟俩拥抱了。梅尔辛感到一阵温暖压倒了一切。他心想,经历了战争和疫病,他俩至少还都活着。他们当年分手时,他真不敢说他们还会相聚。

拉尔夫一屁股坐进那把大椅子。“拿些啤酒来,我们渴死了!”他对蒂莉说。

梅尔辛判断,他是不会有自责的。

他打量着他弟弟。拉尔夫自从1339年得到豁免奔赴战场那一天以来,变化很大。他失去了左手的几根手指,估计是在战斗中受的伤。他有了一种放荡的模样:他由于酗酒,面部青筋暴露,他的皮肤干燥掉皮。“你们打猎进行得怎么样?”梅尔辛问。

“我们带回来一只奶牛一样肥的獐子。”他带着满意的神情回答,“你可以吃獐肝当晚饭了。”

梅尔辛询问他在国王的军队中打仗的事,拉尔夫讲了一些战争中的亮点。他们的父亲豪情满怀。“一个英格兰的骑士胜过十个法兰西骑士!”他说,“克雷西一役就是证明。”

拉尔夫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很有节制。“依我看,一个英格兰骑士与一个法兰西骑士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他说,“只是法兰西人还没有弄明白我们组成的耙形阵容——在下了马的骑兵和步兵的两侧布置好了箭手。他们依旧对我们采取自杀式的冲锋,而且在很长时间内还会继续这样作战。但他们总有一天会想明白,到那时他们就会改变他们的战法。与此同时,我们在防御时几乎不可战胜。可惜,耙形战阵与进攻无关,所以我们最终也没有大胜。”

梅尔辛没想到他弟弟已经变得如此成熟。战争赋予了他深度和细腻,这是他原先不具备的。

轮到梅尔辛,便谈起了佛罗伦萨:该城难以想象的规模,商人的财富,教堂和宫殿。拉尔夫对青年女奴的事特别着迷。

夜幕降临了,仆人们拿来了灯烛,随后又端来了晚饭。拉尔夫喝了好多葡萄酒。梅尔辛注意到,他很少和蒂莉说话。这或许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拉尔夫是个三十一岁的军人,成年后的大部分岁月都在军队中度过,而蒂莉却是个十四岁的女孩,一直在女修道院接受教育。他俩又有什么可谈的呢?

夜晚,杰拉德和莫德回了他们自己的住所,蒂莉也上了床,梅尔辛扯起了凯瑞丝要他谈的话题。他比原先感到更乐观了。拉尔夫表现出了成年人的气概。他原谅了梅尔辛1339年的做法,而他对英法两军战法的冷静分析,更是明显地摆脱了部落式的骑士精神的局限。

梅尔辛说:“我来这里的路上,在韦格利过了一夜。”

“我知道那里的漂染磨坊还是很忙。”

“红绒布已经成了王桥的大生意。”

拉尔夫耸了耸肩:“马克·韦伯按时交租。”贵族谈生意是有失尊严的。

“我住在格温达和伍尔夫里克那儿,”梅尔辛接着说,“你知道,格温达和凯瑞丝从小就是朋友。”

“我记得我们一起在林子里遇上了托马斯·兰利爵士的那一天。”

梅尔辛迅速地瞥了一眼阿兰·弗恩希尔。他们都照儿时的誓言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件事。梅尔辛想继续保密,因为他感到对托马斯仍然重要,尽管他并不清楚其原因。但阿兰并没有反应:他喝了太多的葡萄酒,对暗示充耳不闻。

梅尔辛迅速地接着说:“凯瑞丝要我跟你谈谈伍尔夫里克。她认为你为那次打斗已经把他惩罚够了。我也这么看。”

“他打破了我的鼻子!”

“记得吧?我就在场。你并非完全没错。”梅尔辛想轻描淡写,“你确实摸了他的未婚妻嘛。她叫什么来着?”

“安妮特。”

“要是她的奶头抵不上一只破了相的鼻子,只能怪你自己。”

阿兰哈哈大笑,但拉尔夫并不开心:“伍尔夫里克差点把我送上绞架——在安妮特假装被我强奸之后,挑动了威廉爵士。”

“可是你并没有被绞死啊。而你从法庭逃跑时却用剑砍破了伍尔夫里克的面颊,那伤口真吓人——都露出后牙了。他那伤疤要留一辈子了。”

“好嘛。”

“你足足惩罚了伍尔夫里克十一年。他的妻子瘦得皮包骨,孩子也都害着病。你难道还嫌不够吗,拉尔夫?”

“不。”

“怎么讲?”

“还不够。”

“为什么?”梅尔辛灰心地叫道,“我不理解你。”

“我要继续惩治伍尔夫里克,处处限制他,羞辱他和他的女人。”

梅尔辛为拉尔夫的直言不讳大惊失色:“看在老天的分儿的上,你图的什么呢?”

“我通常不回答这个问题。我已经知道了表白自己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可你是我哥哥,而且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需要你的认可。”

梅尔辛意识到,拉尔夫其实并没变,只是到目前为止他在一定程度上有了自知之明,这是他年轻时从未有过的。

“道理很简单,”拉尔夫继续说,“伍尔夫里克不怕我。当年在羊毛集市上他不怕,哪怕我对他做了这一切之后,至今仍然不怕。所以我还要让他接着受罪。”

梅尔辛吓了一跳:“那可是终身判决啊。”

“到了他看我的时候,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畏惧的那一天,他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了。”

“这对你有那么要紧吗?”梅尔辛怀疑地问,“你要人们都怕你?”

“这是世上最要紧的事情。”拉尔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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