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推着手推车来了,车上满载着旧的四加仑的面粉袋,里面满都是他认为非常珍贵的茜草染料。
梅尔辛叫他挑出一袋,拎到城门口去。他们到达那里后,梅尔辛呼叫了城门另一侧的哨兵。那人爬上城垛,向下观望。“这个包是给玛奇·韦伯的,”梅尔辛喊道,“务必交给她本人,能做到吗,哨兵?”
“没问题,会长老爷。”哨兵说。
像往常一样,一些乡村的黑死病患者被亲戚抬到了岛上。大多数人现在都已明白了黑死病是无法医治的,因而只是任由他们心爱的人死去,但也有不少人或是无知或是极度乐观,寄希望于凯瑞丝能创造出奇迹来。病人被放在医院门口,就像生活日用品被放在城门口一样。到了晚上,当亲人们离开后,修女们再出来把他们抬进去。不时有万分幸运的病人存活下来,恢复了健康,但绝大多数病人都是从后门抬出去的,被葬在了医院楼远端新建的墓地里。
中午时,梅尔辛请戴夫共进午餐,吃的是兔肉馅饼和新摘的豌豆。戴夫告诉梅尔辛他爱上了母亲宿敌的女儿。“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恨安妮特,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跟我或者阿玛贝尔没有一点儿关系。”他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年轻人对不讲理的父母的气愤。梅尔辛同情地点了点头,戴夫问:“你父母也像这样干涉过你吗?”
梅尔辛思索了片刻。“是的,”他说,“我本想做一名护卫,再做一名骑士,终身为国王而战。可他们让我给木匠做学徒,我当时伤透了心。不过,事实证明,这样对我很不错。”
但这件轶事并没有让戴夫高兴起来。
下午,岛上通向内桥的道路封锁了,城门却打开了。成群的挑夫走出来,收拾了城门口留下的所有东西,抬到了城里的目的地。
然而没有玛奇·韦伯关于染料的口信传出。
那天梅尔辛还有一位客人。黄昏将近,贸易逐渐结束时,克劳德教士来了。
克劳德的朋友和恩主亨利主教已就任蒙茅斯大主教。然而,接替他担任王桥主教的人选还未确定。克劳德想担任这个职务,他去伦敦见了格利高里·朗费罗爵士,在返回蒙茅斯的途中经过王桥。他目前仍在蒙茅斯担任亨利的助手。
“国王欣赏菲利蒙在教会税收问题上的立场,”他吃着冷兔肉馅饼,用高脚杯喝着梅尔辛最好的加斯科涅葡萄酒,说道,“高级教士们则喜欢他反对人体解剖的布道和修建圣母堂的计划。而在另一方面,格利高里不喜欢菲利蒙——说他不可信。结果国王推迟了决定,下令王桥修道院的修士们在流亡林中圣约翰修道院期间不得举行选举。”
梅尔辛说:“我想,在黑死病流行、城市封闭的情况下,国王认为没必要选定主教。”
克劳德点头表示同意。“我也取得了些成果,虽然不大,”他继续说道,“英国驻教皇处大使一职出现了空缺。受到任命的人将被派驻阿维尼翁。我推荐了菲利蒙。格利高里似乎很感兴趣。至少,他没有反对。”
“太好了!”一想到菲利蒙有可能被送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去,梅尔辛顿时来了精神。他真希望能在这件事上帮克劳德些忙,但他已经给格利高里写过信,请求支持教区公会了,而他的影响力也就这么大。
“还有一条消息——实际上,是个令人悲痛的消息,”克劳德说,“我在去伦敦的路上,路过了林中圣约翰修道院。亨利在名义上仍然是修道院的院长,他派我去申斥菲利蒙未经许可就擅自迁移。结果却纯粹是浪费时间。不管怎么说,菲利蒙采用了凯瑞丝的预防办法,根本不让我进门,不过我们隔着门谈了话。迄今为止,还没有修士染上黑死病。但你的老朋友托马斯兄弟却因为年老而去世了。我很遗憾。”
“愿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梅尔辛悲伤地说道,“他到后来身体已非常虚弱了。思维能力也丧失了。”
“搬到林中圣约翰修道院去也许对他没有好处。”
“当我还是个年轻的建筑匠时,他鼓励过我。”
“奇怪的是,上帝有时候把好人收走了,却把坏人给我们留下。”
克劳德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
梅尔辛正照例打理着一天的事务,一个推车运货的人从城门返回时带来了口信。玛奇·韦伯上了城楼,要见梅尔辛和戴夫。
“你说她是要买我的茜草吗?”当他们走上内桥时,戴夫问道。
梅尔辛也不知道。“但愿如此。”他说。
他们并肩站在紧闭的城门前,抬头望去。玛奇在城墙上俯身喊道:“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是我种的。”戴夫说。
“你是谁?”
“我是韦格利的戴夫,伍尔夫里克的儿子。”
“哦——是格温达的孩子?”
“对,是她的老二。”
“嗯,我试过你的染料了。”
“能行,是吧?”戴夫热切地问道。
“太淡了。你是不是把根整个儿研碎了?”
“是的——我还能怎么办呢?”
“你该先把壳去掉,然后再研。”
“我不知道该这么办,”戴夫顿时沮丧起来,“这粉不好吗?”
“我说过了,太淡了。我不能付给你纯正染料的价钱。”
戴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梅尔辛深深地同情他。
玛奇问:“你总共有多少粉?”
“像你拿去的那种四加仑的口袋,还有九袋。”戴夫没精打采地说道。
“我按正常价钱的一半付你——三先令六便士一加仑。一袋是十四先令,十袋正好是七英镑。”
戴夫又顿时喜笑颜开了。梅尔辛真希望凯瑞丝也在场,能分享一下这快乐。“七英镑!”戴夫重复了一遍。
玛奇还以为他嫌少,说:“我不能再付更多钱了——这染料不够强。”
但是对戴夫来说,七英镑就算是发财了。即使按时价算,这都是一个雇农好几年的收入。他看了看梅尔辛。“我有钱了!”他说。
梅尔辛大笑着说道:“可别一下子都花了。”
第二天是礼拜日。梅尔辛去岛上的小教堂做了晨祷。这座小教堂供奉的是匈牙利的圣·伊丽莎白,是医疗人员的保护神。然后他回了家,从园丁的棚子里拿了把结实的橡木锨。他把木锨扛在肩上,步行穿过外桥,走过郊区,思绪也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他努力想回忆起三十四年前他和凯瑞丝、拉尔夫,还有格温达一起在森林中走过的路,但似乎不可能。森林里除了鹿迹根本没有路。当年的小树已长得高大挺拔,而原本参天的橡树却被国王的伐木工砍倒了。然而,让他惊奇的是,仍然有一些可供辨认的地标存留了下来,有一股从地下汩汩而出的清泉,他记得十岁的凯瑞丝曾跪在那里饮过水;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她说简直像是从天堂里掉下来的;还有一个两侧都非常陡峭的小山谷,底部是一片沼泽,使她的靴子里渗进了泥。
他一边走着,孩提时代的那一天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他记起了小狗“蹦蹦”跟着他们,而格温达又跟着她的小狗。他又一次感受到凯瑞丝听懂了他的玩笑时给他带来的快乐。当他想起他当着凯瑞丝的面使用自己制作的弓是多么无能,而他弟弟运用那武器又是多么轻松时,他的脸红了。
他想起最多的,还是小时候的凯瑞丝。那时他们还年幼,但他仍然为她的机智、她的大胆,以及她毫不费力就成了他们的头儿的那种气质所倾倒。那不是爱情,但也是一种不无爱的成分的迷恋。
回忆分散了他寻找路径的注意力,他找不到那片空地了。他开始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紧接着,突然之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空地,他明白自己找对了地方。那片灌木已经扩展得很大了,橡树的树干也更粗了,空地上开满了夏天的野花。1327年11月的那一天却不是这样。但他毫不怀疑这就是那片空地:这就像是一张多年未见的熟悉的脸,虽然起了变化,却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