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特说:“不过,戴夫自己付得起。”
拉尔夫很是诧异:“怎么回事?”
“他卖出了在森林里种的新作物。”
“茜草。显然我们踩踏得很不彻底。他卖了多少钱。”
“谁也不知道。不过格温达买了头小奶牛,伍尔夫里克买了把新刀……礼拜天上教堂时,阿玛贝尔围了条新围巾。”
而内特肯定也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贿赂,拉尔夫心想。“戴夫胆大妄为,我本不想纵容他,”他说,“但我没办法。就把那些地给他吧。”
“那你就得特许那桩他父母反对的婚事了。”
戴夫曾为此求过拉尔夫,但拉尔夫拒绝了他,不过那是黑死病复发前的事情了,现在拉尔夫正急需人手。他很不情愿改变这样的决定,但这是不得不付出的小小代价。“我准许他。”他说。
“太好了。”
“不过咱们去看看他。我要亲口对他说。”
内特大吃了一惊,但他当然不会反对。
拉尔夫的真实意图是想再见见格温达。她身上有某种气质总是令他欲火中烧。他们上次在狩猎小屋的遭遇,并没有让他的满足持续太长时间。自那以后一连好几个星期,他都时常想起她。如今那些他平素交欢的女子,比如年轻的娼妓、酒馆的荡妇、青春的侍女等,已经刺激不起他的兴趣了。尽管在他行事时她们都故作欢颜,他却明白她们都是为了事后他给的钱。而格温达正相反,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憎恶,对他触碰的反应是战栗和痉挛。奇怪的是,这却令他兴奋不已,因为格温达是诚实的,那体验便也是真实的。他们在狩猎小屋的那次相会之后,他给了她一袋银便士,她却狠狠地掷还给他,竟然把他的胸脯都砸肿了。
“他们今天在溪地,正翻他们收割的大麦呢。”内特说,“我领你去。”
拉尔夫和随从跟着内特出了村,沿着大片农田边上的小河向前走去。韦格利一向多风,但今天夏日的微风又轻柔又温暖,就像格温达乳房给人的感觉。
有几条狭长的田地里,庄稼已经收割了,但在另外一些田地里,拉尔夫绝望地看到已经熟过了头的燕麦、大麦和野草混杂在一起。有一片黑麦田已经收割了,却没有打捆,结果黑麦散了一地。
一年前他还以为他在财务上的一切麻烦都已经了结了。他从最近一次法国战争中凯旋时带回了一名俘虏——纽沙特侯爵,谈定赎金为五万英镑。然而侯爵家筹不起这笔钱。在波瓦第尔战役中被威尔士亲王俘获的法国国王让二世,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国王让在伦敦住了四年,名义上是囚徒,实际上舒舒服服地住在兰开斯特公爵所建的萨伏伊新宫中。国王的赎金被降低了,但迄今仍没有交齐。拉尔夫曾派阿兰·弗恩希尔去了趟纽沙特,重新商谈侯爵的赎金,阿兰把价码降到了两万英镑,可侯爵家还是交不起。继而侯爵死于黑死病,拉尔夫重新陷入了困境,不得不惦记起庄稼的收成来。
时值日中,农民们都在田间地头吃着午餐。格温达、伍尔夫里克和戴夫在一棵树下席地而坐,吃着生洋葱和冷猪肉。他们看见有人骑马而来,都站了起来。拉尔夫径直奔向格温达一家,挥手叫其他人走开。
格温达穿着一件宽松的绿色连衣裙,遮掩了她的体形。她的头发束在脑后,使她的脸更像老鼠了。她的手很脏,指甲缝里全是泥。然而,当拉尔夫打量起她时,他在想象中看到的却是她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等着他,一副无可奈何又愤恨厌恶的表情。他的欲火又被激发了起来。
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向了她丈夫。伍尔夫里克平视着他,神情不卑不亢。他那黄褐色的胡子已经有些斑白,但还没有遮掩住拉尔夫留给他的剑痕。“伍尔夫里克,你儿子想娶阿玛贝尔,还想接管安妮特的土地。”
格温达答话了。她向来做不到只在别人问话时才开腔。“你已经偷走了我的一个儿子了——你还想偷走另一个吗?”她愤愤地说道。
拉尔夫没理她:“谁来缴租地继承税呢?”
内特插嘴说:“共三十先令。”
伍尔夫里克说:“我没有三十先令。”
戴夫平静地说道:“我能付。”
面对这么一大笔钱他竟然不动声色,想必茜草卖得很不错,拉尔夫心想。“很好,”他说,“那样的话——”
戴夫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有什么条件呢?”
拉尔夫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你什么意思?”
内特又插嘴了:“当然,和安妮特掌管那些地的条件一样。”
戴夫说:“那我谢谢伯爵了,我不能接受他的这份好意。”
拉尔夫说:“你到底想怎样?”
“我愿意接管这些地,我的爵爷,但只愿意做自由的佃农,缴现金地租,不承担例定劳役。”
阿兰老爷恶狠狠地问道:“你敢和夏陵伯爵讨价还价吗?你这胆大包天的狗崽子!”
戴夫吓了一跳,但并没有畏缩。“我没想冒犯你,爵爷。但我想自主决定种我能卖得出去的庄稼。我不想种内特总管根本不看市场价格就选的庄稼。”
拉尔夫心想,戴夫继承了格温达的那股子顽固劲儿。他气愤地说道:“内特表达的是我的意愿!你难道认为你比伯爵还明白吗?”
“请原谅,爵爷,但你既不耕地也不去市场。”
阿兰的手伸向了他的剑鞘。拉尔夫看见伍尔夫里克瞟了一眼他的长柄大镰刀。那镰刀倒在地上,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拉尔夫的另一边,年轻的萨姆的坐骑不安地蹦跳着,透露出骑手的紧张。拉尔夫心想,假如真的打起来了,萨姆会站在他的主人一边,还是站在他的家庭一边?
拉尔夫并不想打斗。他想把庄稼收割了,而杀死农民只会使事情更麻烦。他用手势制止了阿兰。“黑死病就是这样败坏了人心,”他厌烦地说道,“我答应你的要求,戴夫,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办。”
戴夫吸了口气,说道:“能写下来吗,爵爷?”
“你还想要一个副本,是吗?”
戴夫点了点头,不敢多说了。
“你怀疑你的伯爵说的话吗?”
“不,爵爷?”
“那你还要成文的租约?”
“以免将来有人不相信。”
农民们在要副本时都这么说。他们的言外之意是,如果租约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地主就没法轻易变卦了。这又是对由来已久的传统的破坏。拉尔夫本不想再做让步——然而,又一次,如果他想把庄稼收了,他就别无选择。
这时他突然想到,可以利用这一情况达到他的另一个目的,于是他高兴了起来。
“好吧,”他说,“我可以给你一份文字租约。但我不希望男人在收割季节离开田地。你妈妈可以在下星期来伯爵城堡取这份文件。”
在一个骄阳似火的日子,格温达步行前往伯爵城堡。她知道拉尔夫叫她来的目的,一想到可能发生的情况,她就心烦意乱。当她穿过吊桥走进城堡时,门楼上那只乌鸦好像也在嘲笑她。
太阳无情地炙烤着院子,城墙又阻挡了微风。护卫们在马厩外玩着游戏,萨姆在他们当中,玩得非常专注,没有注意到格温达。
他们把一只猫绑在一根柱子上齐眼高的地方。猫的头和腿都可以动。一名护卫必须反绑双手杀死这只猫。格温达以前看过这游戏。护卫要达到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头去撞那可怜的畜生,但猫会本能地自卫,抓、打袭击者的脸。这回的挑战者是一名约摸十六岁的少年,正在柱子附近逡巡着,而那只惊恐万状的猫则紧紧地盯着他。突然,那男孩儿一扬头,前额撞进了猫的胸口,那畜生则猛地一挥利爪。护卫疼得尖叫起来,向后一跳,两颊涌出了鲜血,其他护卫全都大笑着哄叫起来。挑战者被激怒了,又一次扑向柱子,用头撞向了猫。这回他被抓得更狠,头也撞伤了,其他人笑得越发开心了。第三回,男孩儿多加了小心。他迫近后,先虚晃了一招,猫的爪子挥空了。这时他发出了准确的一击,正中猫的头部。鲜血从猫的嘴里和鼻孔里喷了出来,它耷拉下脑袋,失去了知觉,但仍在呼吸。男孩儿又用头撞出了最后一击,最终杀死了猫,其他人欢呼着,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