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突然做出的举动——裕行扑向窗户,撞碎玻璃,从窗口跃下。

这儿是四楼啊!”大鶫冲向前,従窗户探头一看,见到裕行以不自然的姿势躺在二楼的平台上。“也犯不着自杀……咦?”

大鶫赫然发觉,倒在二楼平台的裕行慢慢地站起来。蹦姗地往边缘走过去。

“不是吧?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大鶫回头走到大门,但心想一旦失去对方的踪影便无法跟上,于是回到窗户,一边咒骂着一边攀出去。

“妈的哪,我为什么要做到这地步.”大鶫抓住外墙的水管,一步一步地往下爬。

大鶫一边爬,一边转头盯着裕行的去向。裕行在二楼平台边缘走到下方的巷子后,仍一拐一拐的,大鶫猜想对方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也受了一点伤。大鶫知道机不可失,从刚才的动作来看,裕行拥有和怪物一样的能力,亦因此和美被撕成碎片。大鶫料想一对一自己会输,可是现在对方受了伤,自己应该有机会反败为胜。

“啪!”大鶫落到二楼平台,踏上一块破旧的木板,发出响亮的声音。裕行回头一望,看到大鶫仍紧随其后,心头一慌,加快脚步。

“别跑!”

大鶫明知道呼喝没有用,还是喊了出来。裕行沿着小巷跑去,跑了好一阵子,来到和美被杀的小巷旁边的废屋前。他看到远方大街人声鼎沸,害怕大鶫追至向人呼救,于是转身打开这幢四层高的废屋的铁闸,往楼梯走去。

“先躲起来……好痛……”裕行捣着左边大腿,踉跄地步上二楼。他对自己想也没想便跃下窗口感到惊讶,更叫他讶异的是自己居然没死,只是扭伤了肌肉。可是,大鶫亦步亦趋,被抓住是迟早的事。既然无法逃离他的追捕,亦未必打得过他,裕行只好先找地方躲一躲。

裕行走到二楼的走廊,看到一列房间,大门都破破落落,有两间的门更拆了下来,搁在走廊上。他把第一扇门打开,走进房间里,把窗户打开,再跑到第二间房间前。这个房间门口有个断了腿的茶几,尽头有个破烂的柜子,凭著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小心跨过茶几,再躲到柜子后。他希望大鶫看到第一扇门时,会以为他从窗口逃去,那么他在第二个房间便可以喘息一下。

处身黑暗的环境里,裕行在恍惚之中看到和美蹲在房间的一角,以哀愁的目光看着他。

“和美,我不是在逃避.不是的……”裕行抱着双腿,感到无助。

不一会,走廊传来踢踢跶跶的脚步声。

裕行屏息以待,仔细听着脚步声的去向。

“踏。”

走进第一间房间。

“踏。”

回到走廊。

1沓……”

经过第二个房间,没停下,往之后的房间走去。

裕行松一口气,心想终于摆脱了那个男人。

“我知道你在这儿。”

一道闪光划破黑暗,大鶫冷漠低沉的声线更粉碎了裕行的希望。

“不要再躲了,走廊尽头的门已锁上,其他房间也没有可以躲藏的死角。”裕行听到大鶫说的话,“第一个房间虽然开了窗,但窗台上的灰尘厚得要命,有没有人从窗口逃去,一看便知道。”

裕行对自己的失策感到极度懊恼。

砰!

大鶫以伸缩警棍敲毁了木制茶几,用手电筒照射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也许你打算趁我不备向我攻击,但我这回不会大意了——何况你受了伤吧。”

裕行感到绝望。在角落的和美仍是一脸悲苦地看着他。

“出来吧,给我省点麻烦。我不是要你的命,我只是要你到警局自首。”大鶫一边说,一边敲打一张桌子。

裕行叹了一句:“和美,我是罪有应得吧?

希望你也满意这个结局……”

裕行站起来,举起双手,无奈地对大鶫说:“我投降了。和美是我杀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杀她。我某天被一只虫子咬了后,我的身体和精神便变得异常……这可能像是藉□,但我说的是事实。我也希望为和美报仇,找出真相……”

大鶫没理会裕行的话,紧握着警棍,小心翼翼地走近裕行,准备把手铐扣上对方的手腕。

“警察!全部给我站住!”一声大喝,把大鶫和裕行的动作定住。四个穿西装的男人举着枪、拿着手电筒闯入,把他们二人喝住。

大鶫看到那四个男人胸前挂着警察证,便垂下双手,把警棍丢到地上。“行了行了,不用呼喝。我叫大鶫,是征信社的人员,受人委托调查之前的凶杀案。这个男生已承认自己是凶手,请你们带他回去警局吧。”

警察们替大鶫和裕行戴上手铐,搜过身,拿走大鶫的匕首、警棍、手机和皮夹,让二人坐在房间里两张破旧的椅子上。他们更特意把大鶫扣上第二副手铐,锁在椅背上。

“带我们回去吧,让我们留在这个发霉的房间干啥?我会好好合作的。”大鶫嚷道。

“组长正在赶来,你先等一等。”一名警察说。

大鶫坐在椅子上,瞪着在房间另一端的裕行。裕行低着头,表情木讷,似是接受了现实。

“组长,两个人都抓住了。”十分钟后,泰士带着其余的组员,来到房间之内。

“没有惊动居民吧?”泰士问。

“没有。”

泰士满意地点点头。

“你便是组长?”大鶫问。

“是,我是刑事一课的指挥官。”泰士回答道。

“这便好了。”大鶫说:“那人便是两星期前碎尸案的凶手,那个女孩子是他杀死的,他也亲口承认了,我可以当证人。”

泰士转过身,走到裕行身前,说:“你……

便是裕行吗?”

裕行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点点头。

“和美是你杀死的?”泰士再问。

“是。”

“你这么瘦弱,怎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我.我被一条叫‘Flying Rods’的虫子钻进身体,之后便控制不了自己……”裕行开始哽咽。

“唔,这样便没错了。”泰士掏出钥匙,把裕行的手铐解开。

“咦?”裕行诧异地看着泰士。

“这阵子应该很不好受吧。”泰士回头对大鶫说:“也辛苦你了,能追查到这地步,比我们更有效率,真不简单。”

“你在干什么?你干啥放开他?他是危险人物!”大鶫大惊失色,恐怕裕行袭击自己,尤其自己双手更被手铐扣在背后。

“他是受害者。”泰士淡然道。

“受害者?你脑袋装草吗?他刚才承认了杀人啊!”大鶫着急地说。

“裕行,你老实说出来,你为什么要杀死和美?”泰士对裕行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我突然觉得……很饥饿……”

大鶫的眼珠瞪得老大,说:“你……你这家伙为了吃人肉所以杀人?”

裕行哭丧着脸,痛苦地点点头。

“怪物!”大鶫骂道。

“裕行,你不用担心,”泰士缓缓地说:“你并不是第一个遇上这情况,你这种案件我们遇过好几次了。”

“都是那虫子……是那虫子害我变成这样子的……”

“你说是那些虫子令你变成这样子的?”泰士稍稍愕然,然后说:“你弄错了,那些虫子没有令你变成如此——你天生便是如此。”

裕行一脸不解地盯着泰士。

“你不是人类。”泰士认真地说。

一阵惊悸从裕行心中冒起,迷惑和恐惧游走全身。

“你快二十岁了吧,”泰士说:“所以你渐渐变得想吃人。这是天生的,并不是虫子令你变成如此。”

“怎……怎么……”裕行骇异得无法回答。

“我靠,你在胡说什么?那他是什么东西?

人狼吗?还是食尸鬼?”大鶫大骂,对泰士的说法嗤之以鼻。

“如果是在几百年前,在西欧他会被称作‘人狼’,在东欧被叫作‘吸血鬼’,在阿拉伯世界被称为‘Algol’,在美洲被叫作‘Wendigo’,在日本被称作‘鬼’,在中国被叫作‘妖’。这些都是混合了民间传说、加油添醋后的版本,本质上都是指同一个种族——有着人类的外表、会吃人肉、被视为怪物的种族。”泰士答道。

“那又如何?总之他就是怪物!”虽然听到难以置信的事情,但大鶫仍嚷道。

“怪物?三万年前,地球上除了现代人种--我们称为‘智人’Homo Sapiens的种族外,还有另一个同属于‘人属’,被称为尼安德塔人的人种。可是在物竞天择的原理下,尼安德塔人被智人消灭,完全灭绝了。对他们来说,人类也是怪物吧?裕行所做的,不过和过去人类对尼安德塔人所做的一样而已。这不是他个人的错。”

“可是对人类来说,这只怪物仍是怪物吧!

我们怎可以放过它啊!”大鶫气急败坏地说。

“呵,你说的没错。”泰士微微一笑,说:“可是,很不巧的,我们跟他是同类。”

刹那间,大鶫感到血液掉至冰点,全身僵住。

他环视在场的警员一眼,只见各人咧嘴而笑,就像披上人皮的怪物一样,睥睨着被锁在椅子上的自己。

“我……你们……”裕行也极度诧异,看着站在身前的泰士。

“所以你不用担心,在这儿的都是自己人——除了那位大侦探外。”泰士对裕行说,再不怀好意地指了指大鶫。

“我们这种族只占全球人口的八千分之一,人数不足一百万,”泰士微笑着说:“不过我们现在不像先祖那么愚笨,明目张胆地袭击人类。我们混在人类之中,争取权力和财富。我们知道,把人类杀光、吃光对我们没有好处,所以会小心行事,不让我们存在的事实曝光。

人类都是我们的猎物,我们是狩猎、支配人类的猎人。”

“这儿的所有人……”裕行仍在意着泰士之前的那一句话。

“对,刑事一课所有成员都是同族的,事实上警方、黑道以及政府高层也有不少同胞。我们的父母会教导我们生存之道,如何伪装成普通人在这个社会生活——当然,偶尔也有特殊情况,例如夫妇遇上意外死去,遗下不知情的孩子……裕行,你的父母在你的小时候就过世了吧?”

裕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哑然地跟泰士对望。

“偶尔有不知情的同类,在成长时因为身体突变而变得不知所措,尤其是本能地产生食欲,把喜爱的人类对象残杀吞吃之后。”泰士露出哀愁的表情,“十五年前我和你一样,变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出现,结果……我把我的女朋友吃掉了。”

裕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大鶫听到泰士的话后,冷汗直冒,说:“十五年前……那个女大学生不是被无业的中年汉杀死的吗!怎可能……”

泰士回过头,笑着说:“那当然是代罪羔羊啊。我父母也在我小时候死去,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吃掉女朋友后几乎疯掉,幸好当时刑事课的指挥官找到我,替我解决事件……我到今天仍然很感谢他,他就像我的另一个父亲,我亦在他的安排下加入警队,接替他的位子。”

“当时的刑事课……”大鶫错愕得只能重复对方的话。

“刑事一课一直专门处理这些麻烦事。万一被人类知道我们的存在,引起恐慌,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泰士露齿而笑:“我们还为这类同胞失控的案件编了个编号,叫‘B04’,试想想,我们可不能老是说‘同类失控吃人事件’,传出去被八卦的媒体知道,又要花工夫善后了。”

泰士想起那天阿铁说溜了嘴,害他胡诌什么“解离性狂暴人格障碍”。还好这说法不清不楚,才没有让由美怀疑。

“但那些虫子……”裕行突然想起那些他一直认为是元凶的魔虫。

“那些不是虫子。”泰士把手伸往自己的颈椎后,在裕行眼前摊开手掌,裕行赫然看到掌心有一只蠕动中的棒状虫。“这是我们的血。我们的血液经过颈椎的副静脉外瓣膜出口,便会硬化变成这种条状的物体。它们会依照我们的意识活动,以古老的巫术说法,称为‘Familiar’或‘使魔’。我们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几乎完全相同,最大的差异就是血液,不过在常态之下,一般医学检查也无法区分。你的身体刚成熟,还未掌握到血的控制,会把它们当成虫子并不奇怪。”

泰士手中的虫飞起来,围绕房间转了一圈,落在他的颈项,钻回身体里。“据说多年前我们有一位美国同类不小心让自己的血被人拍到,弄了个什么‘飞棒’的谣言出来,我们花了很多年才平息事件。想起来,那真是灾难。”

裕行回忆起在郊外遇见虫子的一天。他想到要抓住虫子,他便能抓住;当他想把虫子带回去给同学研究,虫子便钻进他的脖子——那不是因为“虫子”要逃走,而是因为他下了“带回去”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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