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半盒只有两三只了,我一边骂胖子小气,一边点了一只抽了一口。
极度困顿下的我有一种进入仙境的感觉,混沌的感觉一扫而空。
四周的阴兵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我的冷汗越来越多,感官恢复之后,第六感越来越灵敏,我看着他们发白的眼仁,总有一种他们随时会动的感觉。这些东西在这里特别的邪性,我必须尽快离开。
两相分析,胖子说我所处的位置,很可能能直接达到青铜门所在,要小心大的蚰蜓和人面鸟。他继续前进会进入到火山口中,他在哪里等小花汇合,之后原路进来,带着鬼玺和我在门前碰头。
按照直线距离,我肯定先于他们到达,可能要在黑暗中等待一段时间。
我想我本来都摸黑去了,这并不算什么。回到正路上,看着钥匙的方向,我刚想开始小跑前进。却看到手电光照下,这把铜钥匙,有些奇怪。
张起灵,你做了什么?我心说。
我看着四周的阴兵,我是一个走到哪里哪里起尸的命格,这一路过来,这里那么多诡异的甲尸,竟然丝毫不动。
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胖子在上面攀岩,沿着岩壁上的突起前进缓慢,我很快就把他们拉下。
接下来的18个小时,我心无旁骛,在长白山深处的缝隙中,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头顶开始出现巨大的锁链。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这里的场景让人震惊,如今再看,仍旧让人毛骨悚然。一条一条的锁链横贯在山谷两端,无数人面鸟停在上面,头卷缩着,呈现休眠的状态。我早已经走出了阴兵的方阵,屏息缓缓在满地的骨骸和乱石中穿行。最终,我的手电远远地,似乎照出了一块青铜的巨壁。
我记得那座巨大的青铜门,镶嵌在岩壁之中。甚至看不分明。
手电的光芒照不出那边的全貌,它似乎真的在哪里,无数次我在梦里梦到。醒来总是怀疑自己是否当时出现了幻觉。
我的心脏紧张的几乎要爆裂出来。我坐倒在地,双腿不住的发抖。
我真的无法想象,有生之年,我还会回到这里。
手里的钥匙指向那个方向,我没有急着过去,想点起第二根烟,看了看头顶的黑影,没有敢点。
远处有一处平台的石头,我双脚脚底已经全是伤口,爬了上去。
我看到了一团东西,铺在石头上吗。
走进,抖掉上面的灰尘,我发现那是一套衣服,我辨认了好久,才认出这是闷油瓶的衣服。他把衣服脱在了这里。叠的很好,还用石头覆盖着。
他又是换了甲胄进去的?我搬开石头,扯动衣服。都是外衣。还有一双鞋。我闻了闻,只有一股鸟粪味。
我把衣服上的污渍大概拨弄了一下,抖掉灰尘和干粪,脱掉潜水服,把衣服和鞋穿上,穿鞋之前,我扯掉衣服口袋里的内衬,用来做袜子包住脚。
潜水服有保暖的功能,但终究不如衣服暖和,我抖了一下,无论怎么抖,衣服里还是能抖出灰来。但舒适的感觉开始回归了。
小哥没有什么私人物品,衣服口袋里什么都没有,我坐在石头上。有点发懵。
我到了。
为了节约电池,我把手电关了,四周的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的繁星,寂静,幽然。我坐在黑暗中,犹如坐在漫天星辰里。
我的眼前开始的星光不停的移动,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星座,有些是三叔的脸,有些是小哥的脸。
第36章
这十年里面,我做过很多次梦,我梦到过年少的他,和我在年少的时候相遇,梦到过青铜门前的白骨,梦到过再见时他已经变成陈皮阿四那样的东西,很多可能性在十年的时间里,足够让我一个一个的设想,一个一个的接受,我也梦到年轻时候的三叔把我拴在树下,自己一个人不知所踪。
在一切没有开始之前,我最有印象的应该是我的三叔吧,从小在餐桌上——我家的桌子放在窗前,窗外是一座桥,桥的那边有一家弹棉花的,他们家的小孩总偷偷到我家窗前,把我家纱窗弄破,偷我放在餐桌上的小玩具——我父母就一直会说起三叔闯的祸,三叔好玩,来我家玩的时候,家里人在熬油渣,三叔总不会帮忙做家事,举起我放在头顶,就带我出去抓蛐蛐。
我的心思很细,回忆起这些来,特别是这十年间,我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我喜欢抓蚱蜢,因为蚱蜢抓起来,就是自己看看,不会叫也不会和蟋蟀一样,有竞争的成份在里面,但三叔喜欢争斗,所以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对于我来说抓蚱蜢是力所能及的,抓蟋蟀需要到肮脏的地方,翻开砖瓦,蟋蟀看起来也非常的可怖,风险很高,所以我一直跟着三叔,看他翻开石头,踩死油葫芦,扑那些在枯叶湿泥中跳跃的蛐蛐。也许从小的时候,跟着三叔去窥探他的世界,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之一。
黑暗中,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爷爷的笔记,长沙镖子岭,爷爷那一代人,很多时候求的是一顿饱饭,一张暖和的床,要满足这些爷爷他们往往要竭尽所能,他们的爱情几乎都是在一些瞬间中发生的,爷爷他们往往是在田埂拉着翻犁看到远远的一眼,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时候的人,为了简单的目的,使用简单的手段,但做着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残酷抉择。
所以爷爷的对于人心是绝望的。这也是他那么喜欢狗的原因。
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我越来越理解爷爷,甚至也越来越理解闷油瓶对于这个世界的淡漠。什么是人呢?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自己完整的一整套需要解决的问题。每一个人都太复杂了,以至于你和其中任何一个人有所联系,都是在和他所有需要解决的问题联系。
十年里面,我越发明白自己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如果不是能够解决对方需要解决问题的元素,那么你就算挖心掏肺,对方调转枪头的决绝会让你目瞪口呆。
而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们只知道别人有什么,而他们不可以没有。
所以大部分人心是无解的,你能拿出的所有,必然填不满蜘蛛网一样在人和人之间融汇的巨大欲网。
如果我是闷油瓶的话,如果一次一次的经历这样的人心,我宁愿人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少有人能阅尽浮华之后,仍旧天真无邪,可天生单纯的人,只能生存在无尽的孤独里。
我抬头看四周的繁星,它们还在变化,变成了奔跳的蛐蛐,变成了十年里一幕一幕让我难过和无法理解的人心。
远处有一盏灯火,缓缓出现,似乎是油灯,和这些繁星不同,那是遥远的火光,犹如鬼火一样。
我的心在刚才的思绪中沉重了下去,一时间无法分清楚是现实还是幻觉。
那盏火光越晃越近,我才慢慢醒悟过来,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心中恐慌。
如果是胖子和小花,按照原来的计划,不应该从这里出现,在这长白山底,怎么会有人持灯而行。
难道是小哥在门里呆烦了,出来遛弯?
第37章
我在边上捡起一堆石头,我在黑暗中,想来他不会那么快发现我,如果有变,我用石头砸他至少有防身的机会。
灯火晃晃悠悠,逐渐靠近,这地下山谷下能行走的道路很窄,很快,灯火就来到了我的前方。
我看到一个举着风灯的人,穿着破烂的冲锋衣,来到我的面前,他没有看到黑暗中的我,只是和我一样停了下来喘气,四处观瞧。
接着他坐了下来,将风灯放在一边半人高的石头上,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第一个瞬间,我有了一种认识和不认识完全混淆的感觉,随即我便发现,这两种感觉都是对的。因为,我看到的是我自己的脸。来的人,竟然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我眯起眼睛——张海客?还是——
他的脸上充满了疲惫,迷茫的环顾四周,不是张海客,张的眼神坚定和锐利很多。
他似乎没有继续前行的打算,开始整理的自己的背包,他的背包里有一些吃的,他似乎吃了起来。
我的手有些发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忽然,这个人似乎听到了什么,警觉的抬起了头,我立即屏住呼吸,却看到他看的方向不是我这边。
他看向了峡谷的深处,我转头看去,又看到一点火光,从远处晃动而来。
我面前的吴邪,似乎紧张起来,他观望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把手枪,没有任何的举动。
我抓住一边的石头,足有半个小时,又看到一个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的走近这里。
这个人穿着攀山的紧身棉服,举着火把,背着一只巨大的登山包,来到我的附近,似乎是闻到了附近煤油的味道,他抽出了登山镐。看到风灯下的吴邪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丝毫的惊讶,接着,新来的放下了背包。
他的头发很长,比我和前一个人都长。胡子很久没有刮了,他拿着登山镐,剥掉一个区域的碎石,给自己空出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我看着第三个人的脸,浑身的冷汗不停的冒出来,那仍旧是我的脸。
怎么回事?
我的脑子一下清晰,一下混沌,无法进行思考。
为什么不止一个我来到这里?
那些人,它们的举动,好像我自己。难道,那些我发现的,和我长的一样的人,张海客一直困惑的那些伪装的吴邪,是这个目的?
接着,在远处的黑暗中,一盏一盏的火光,灯光开始亮起。我惊悚的意识到,无数的人,开始往这里走来。
你麻痹。我心说,看着这个地方一处一处的亮了起来,我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这些人,他们互相并不在意,来到附近之后,都是和我一样,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也不交谈,也不注视,默默的安静了下来。很快,在青铜门外的这片峡谷中,星星点点的响起了很多的火光,四周的星光消失了,留下的好比夜晚湿婆灯会时,满山的火灯。
第38章
我在黑暗中呆了很久,一直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黑暗给我隐藏,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在他们之间穿行了很久。他们没有一个人抬头注视我,迷茫的看着四周,看着手里的东西,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干脆睡了过去。
我捏紧了手里的石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这样的场景,和我无数次想象的都不一样。
把他们都杀了。我的心里不停的涌起这个念头,不管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我不要那么复杂的局面。
我拿着石块,来到一个睡着的吴邪身边,冷冷的看着他。我把石头举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恐惧,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我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他疲惫的睡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一瓶没有标签的白酒。
这是我回到杭州最初的样子,我躺着铺子前,对着面前的西湖。人流如织,我喝着白酒,我根本就没有酒量,刚清醒一点,喝两口又晕呼呼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疲累绝望,一切都回到原点,我失去了所有,竟然什么都没有获得。
我放下手里的石头,看着四周的吴邪们,我意识到他们都是我这十年里面的一个瞬间,每个人,都是十年中的一个自己。
穿着不同的衣服,带着不同的警惕,拿着不同的武器。
人从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那么清晰的注视自己,我爬到一块大石头上,心里忽然想到,这是幻觉吗?为什么我那么多的过去,会在我面前投射出来,难道,我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青铜门的里面,我手电照到的青铜门的光泽,是门的背面。
我这么想着,看到身下的火光一点一点的熄灭,四周缓缓的恢复到黑暗,只剩下一团火光的残影,接着,我感觉到有东西在舔我的嘴唇。
我的意识缓缓的回归,意识到我在睡梦中,耳边有人说话,等我睁开眼睛,我朦胧的看到面前的篝火,小满哥在舔我的脸。
不知道小花给他吃了什么,口水臭的要命,我翻身坐起来,看到四周有几摊篝火。
一边有人递水杯给我,心中一松,接过水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的伤痕被缝好处理了。
“来了?我怎么睡着了?”我说道。
有人往我水杯里倒入热茶:“你不是睡着了,你是休克了。”
“胡说。”我喝了口热茶,十年里,我经历过比现在严苛很多的环境,我怎么那时候不休克,在这里休克。
我转头,我以为会看到胖子或者小花,或者是其他人。但我看到了一个穿皮衣的男人,戴着墨镜,端着杯子看着我。
“我还没有醒对吗?”我喝了口茶,“否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的,我是你的幻觉,你马上就要死了。”黑瞎子和我说道:“这里的温度很低,你躺在石头上睡着了,他们在你死透之前找到你的可能性很小。”
“我不会死的。我死前的幻觉,怎么可能是你。”我说道,看着小满哥,我忽然有些不好的感觉。黑瞎子肯定是我的幻觉,但是我为什么会幻觉这条臭狗。
我强烈的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清醒。我站了起来,看向四周,一眼,我便看到胖子死在我背靠的巨石后面,他的脖子断了,手脚扭成了麻花,露出了脊椎骨,一只口中猴正在吞咬脊椎里的东西。
“他在下来的时候,滑落下锁链,摔断了脖子。”黑瞎子来到我的身后,勾住我的肩膀,示意我看另一边。
我转头看到小花头滚在一堆碎石里,身体不知所踪。
“你把他的头带出去交给秀秀,看看她这次理不理你。”黑瞎子说道:“他被人面鸟撕成了碎片。你的手下想去救他——”
在小花的头颅边上,坎肩被压在一块石头下面,眼珠子被压出,脑汁从他的眼洞里流了出来。“这里的鸟抓着石头,像炸弹一样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