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什么?”

“我希望在申报上登上这局棋的棋谱。”

他这话刚说完,一个正在被拷打的中国人忽然大声吼道:“姓杨的,你这败类!汉奸!走狗!下棋就能买通你吗?”

他只吼得这几个字,本田龙男一拳打在那中国人的肚子上。那个中国人本来便已被倒吊着,这一拳打得极为沉重,从鼻子里也冒出血来,当然也骂不出来了。

杨季轩低下头,小声道:“大佐,请快点带我出去吧。”

高川大佐笑道:“杨桑,你早这么做便不用吃这么多苦了。绪方,快扶杨桑出去。”

等他们走出铁笼,小野田麟三郎有点失落地收着棋子,将那棋枰又收成一个盒子,用结城绸包好,跟着他们出去。

支那人真是蠢啊,看着踉跄的杨季轩和因为攻心有成效而觉得高兴的高川大佐,他呆呆地想着。

“那就是杨桑的孙子吧?”

在上海的虹桥机场候机室里,小野田团长看着插满红旗的机场围墙,忽然有一阵心痛。

“团长。”

有人叫着他,他转过身,是岛田作。

“岛田君,有什么事吗?”

“团长来过中国?”岛田作可能还没有从输给杨国光的沮丧中恢复过来。脸上仍有点讪讪之色。

“在昭和八年时来过。怎么了,岛田,输给那个中国人你很不开心吗?和中国围棋队比赛,你不也输了两局吗?”

这次是分先对弈,八人先后下了五十六局,按中国规则,黑方贴二子半。五十六局棋,有二十四胜二和三十负。从胜负率上看是日本输了,但其实来的大多是日本棋院的二线棋手,有两个还是业余段位的。而中国棋院派出的都是一线棋手,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在算不得好。岛田七局只输了两局,战绩并不差。其中一局因为按中国规则,要收单官,才输了半子,若按日本规则,反是胜的。

“不是这个原因,我想问一下团长,中国人记谱是怎么记的?”

小野田看了看岛田,道:“岛田君,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他们也用通行的记录纸啊。”

所谓记录纸,也就是在纸上印着棋局的样子,记录人只消在纸上标下行棋的步骤便可。这种记谱法直观易记,记时也方便,已是通行的记谱法。

岛田拿出一张纸,道:“团长,你见过这样的记谱法吗?”那是一张白纸,大概也是从练习簿上撕下来的,上面只写着些简体汉字,虽然不是很看得懂,但也大致看得出,那些只是单字而已。这些单字绝少重复,密密麻麻的足有一百五六十个字。

“这是从哪里来的?”

“是和我对弈的那个中国人记的。我见他每下一手便在纸上写一个字,全部记完后,我见他忘了带走,便拿了来。我数了,刚好一百五十五个字,我们下了也有一百五十五手。”

是杨国光记的谱啊。小野田笑了笑,说道:“中国古代有一种四景盘,就是把棋盘上的三百六十一个点全部用不相同的字填满,一般是四首汉诗。而记谱时,棋子下在哪儿,只消把对应的字记下来就可以了…”

突然,他一阵惊愕。

他终于明白杨季轩为什么会答应高川大佐要他下棋的要求了!

“你记的谱呢?”当想通这一点,他迫不及待地对岛田作道。

那不是一个高手应有的棋路!

小野田当看到绪方在那美国人身后用唇语传出的谱时,几近于震惊。

俗手!不折不扣的俗手!

按杨季轩的棋力,绝对不会下出这等棋来的。难道是绪方传错了?可当他用疑问的眼光投向绪方时,绪方却报以肯定的答复。

如果没有错,那么杨季轩肯定有自己的算计吧。可是,不管怎么想,这一手下去,盘面一下便要落后。现在还是第六手,若落后那么多,后面又该怎么走?

他端坐着,只是难以决断。

这种国际围棋赛虽然只是军部作为接管上海后的余兴节目,但如果冠军被一个美国人夺走,也难以说得过去吧。这五番棋已到了第三局,第三局是五番棋中的天王山。不管前两局胜负如何,第三局都是至关重要的。而自己已连负两局,这天王山也已是奈何桥了。

要按杨季轩的谱下吗?他咬了咬嘴唇。

二十三岁的江户麒麟儿,方圆社后期的四天王之一,如果下出这样的棋来,那可真要成为笑柄。可是,他也实在无法不相信杨季轩。

他把棋子放入枰中。

果然,克雷德抬起头,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这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居然也有一股东方式的儒雅之气。

但愿杨有妙手吧。他暗暗地祈祷。

这一招俗手使得克雷德长考了半个小时。因为限时两小时,加上布局时用去的时间,克雷德已经只剩不到一小时了。

也许是杨季轩的战术吧。当下一招俗手由绪方传来时,他想着。克雷德脸上已经露出喜色来了,即使有再多的东方教养,他体内流的还是美国人的血。这一次他不再长考,飞快地应了一手。

这一定是个奇着。小野田麟三郎想着,可是绪方一直没有传来新的棋着,他也只好做出长考的样子。

大约也过了半个小时,绪方才重又走出来。

果然啊。当得到绪方传来那新的一步,小野田几乎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那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虎,但这一招棋却似点铁成金,刚才那两招俗手一下化腐朽为神奇。

几近耳赤之妙手。

在心底,他暗自这么评价。

当年秀策与幻庵争胜,秀策执黑先行,一百手以前,幻庵始终与秀策分庭抗礼,且隐隐有反客为主之势。至一百二十七手,秀策一招落枰,使得幻庵面红耳赤。这一着后来便被称为“耳赤之妙手”。

这么早便放出胜负手,那也只有杨季轩才敢为吧。

果然,克雷德已是双眉紧锁,耳根也红了起来。他一定想到了先后无数变化,但没有想到两记俗手后还会有这等一着。

真是匪夷所思的手筋啊。小野田麟三郎暗自赞叹着。

后面几乎妙着奇着层出不穷,盘面上他所持的白子已愈发生动,反观克雷德的黑子则疲于奔命,处处受攻。每当绪方传来一着棋,第一个惊叹的反倒是小野田了。

终局之时,白子不用黑子贴目,便已领先三目了。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