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腿间的那团火,他想,即使只是能量源模拟的温度,也是那么火热。
谢林觉得自己曾经一度没了希望,一心在这个没有陈洁的世上苟延残喘——如果不是陈洁在那家简陋的医疗室里附在他耳边不停地说“活下去”,他是连残喘都不屑的。而如今他有了工作的理由了,他甚至可以去和别人抢一块说不上是谁最先发现的能量板,这是过去的他绝不会做的。
自己在外面工作,回家就能看见有人等着自己,桌上还有热腾腾的食物——虽然它们并不是那么美味——他想,这就是陈洁过去和自己说过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吗?
露娜是个机器人,而且还是那种工作——但又有什么关系?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毕竟,她是在陈洁走后五年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啊!
他的手在露娜细腻的背上摩挲,头埋在她散发着淡淡生铁气味的发丝里。他想: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的。
他知道他在做梦。
梦里露娜和陈洁背对着自己,站在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上涨的水流没过了她们的小腿。
他只能救一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捉住了露娜的手。
他看见陈洁转过脸来,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她只是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然后她就被淹没了。
谢林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这个梦是不是象征了些什么?
但这样的心事重重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洗脸的时候发现,他的两鬓已经花白。
他更老了。
他自然知道这是他这段时间超负荷工作的结果,就像是被一根针管一下子抽走了未来——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亲爱的,想什么呢?”露娜贴了过来,嘴边呼出冰冷的气息。
“…没什么。”
“你多久走?”她附在他耳边问。
“一会儿。”
“能量快用完了。”她吻住他,舌尖扫过他干裂的唇角。
“我会带回来的。”他也轻车熟路地与她纠缠起来。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露娜用那依旧迷人的、永不衰老的笑容回答他。
谢林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
是不是像一针分量太大的迷幻剂?谢林曾经这样想过。可是明知道当这一针推到尽头的时候自己会怎样,他不也还是沉溺在幻象中无法自拔?
他曾问过露娜,如果他死了,她愿意留下吗?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好啊”的时候,脸上的微笑让他想到,她未必明白这个承诺的意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是我的!”身后的少年一下越过他,想要伸手夺取那块夹在废弃代步车间的能源板。
谢林面无表情地用力拨开他,少年一个踉跄,摔在一边。像没看见他一般,谢林不理会生涩的铁皮摩擦声,用力把那块板子拔了出来。
“你!”爬起身的少年恼羞成怒,一咬牙就挥着拳头冲向谢林,另一只手还伸长着去夺那块板子。
或许是他见谢林年迈,又或许他认为刚才的失利只是个意外,凶狠扑上去的少年直到再一次被推倒在地都没反应过来。
“让你抢!你抢啊!啊?”谢林一手攥着能源板,用力踹在少年的防护服上,接踵而来的是拳打脚踢,“你抢啊!起来啊!”
——直到听见少年呜咽的哭声,他才猛地止住动作,转身疲惫地离开。
谢林伸开五指,看着自己防护手套下不断颤抖的干瘪双手好一会儿,又重新紧握成拳。
那天早上,已经满头银发的谢林出门,照例借着“疯子”的名声抢来几块能量板——谁曾想回了家躺上床之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他没死,只是不再能起身。
露娜还是做那种缺少水分的速食食品给他。谢林曾经抱怨过,但她歪着头笑着说:“我是机器人啊。”
对啊,她是机器人,所以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死,也永远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吧?
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不要走”,她也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好的”。然后他就能颤抖着闭上眼睛,让露娜俯身亲吻自己的眼睑。
“好啊。”
就是这样没有感情波动、没有承诺意味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仍能让他心满意足。
只有两个人和能量源的屋子里浑浊又昏暗,突然闯入的强光让谢林半天都只能眯起眼睛感知模糊的光影。
几个身着黑衣的大汉闯进来,一把拎起毫不挣扎的露娜:“报告,G340号机器人成功回收。”
“等等!”谢林慌乱地想要起身拦住他们,却发现拼尽全力也只能让床上的自己像条油锅里的鱼一样挣扎着想要跳起,却又只能无力地落下。
根本没有人理会他。黑衣人们旁若无人地说着“信号真的太弱了,找了这么久,天知道怎么跑到了这来”,或者“不过是个机器婊子,至于吗”之类的话走出门去。
“…露娜!”他大声叫着她的名字,“露娜!露娜回来!”
而她也并不是毫无反应——露娜回过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说:“再见。”
——仍是那样迷人的,却又毫无感情的微笑。
谢林眼前突然模糊起来。他眼前出现了无数个露娜:在废墟里面发现的露娜,带回家连上电源的露娜,给他做出速食面的露娜,和他纠缠着亲吻的露娜——她们一会儿变成露娜,对他说“再见”;一会儿又变成陈洁,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