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近市里接连发生两起持枪杀人案,一个月内有三人遭枪击致死,涉枪的就是大案,再加上死了三个人,省公安厅已经下达了限期破案的死命令。任务一层层地压下来,几位局领导整天黑着脸,公安局大楼里的空气仿佛受了潮的水泥,都已经板结住了。

下午四时三刻,当杨雄得到六道口工商银行储蓄所发生抢劫案的消息时,他正在城南的大华商贸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板刘树人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家里人也不知他的去向,所以联合报了警。

杨雄开着局里白色的切诺基赶过去,因为穿着便装,开始时那些人对他的身份还将信将疑,当然也不能怪那些人眼拙,杨雄长了副凶横的模样,胡楂儿把下巴连同鬓角都染成了青色,看上去杀气极重,很像警匪片里的反角,如果不穿警服,不认识他的人都会诧异他居然是个警察。杨雄对此也无能为力,影视剧给人们造成了太多错觉,人们总认为警察都应该浓眉大眼,长一张高大全的面孔。

杨雄强忍着不耐烦听那几个员工絮叨了十来分钟,队长于海电话打过来,叫他赶快回局里,他正要详细问下情况,手机却没电关机了。

杨雄收起电话就往回赶,正值晚高峰时段,路上几乎被车辆塞满,他的切诺基跟在一辆938路公交车后走走停停。公交车缓慢地进了站,车门刚一打开,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就突然蹿下车,没命地朝路边冲去。

杨雄跟在后面看得真切,他的第一反应,这人应该是个小偷,干活时失了手,他踩了脚刹车,不等车停稳便撞开车门撵过去了。

接近胡同口时,杨雄已经赶上了他,一伸手薅住他的脖领子,猛地往后一拽,可就在衣领被抓住的一瞬,小偷极灵巧地一扭身子,便已从那件灰夹克衫里滑脱出来,杨雄使尽全力却拉了一个空,登时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摔出去,等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小贼早已不见踪影。杨雄肺都快气炸了,扬起手里那件夹克衫猛地掼在地上,不想从夹克口袋里滚出两团黑乎乎的东西,杨雄走过去捡起来,是一个钱包和一部手机,他猜测是那小贼的赃物,打开钱包,里面只有六张百元钞票。再打开手机,通讯录却是空的,一个号码都没有储存,他关了机,把手机和钱包揣进口袋,返身走回街上,那辆938路公交车已经开走了,但局里的车却被划得乱七八糟,车身上满是凌乱的道子,一个在等车的女孩告诉他,是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孩干的。杨雄立刻明白了,车上还有小偷的同伙,自己去追贼,结果被人放火烧了老巢。他杀人的心都有。

赶回局里,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于队把案发的情况约略介绍了一下:歹徒初步认定为两人,受害人后脑遭钝器击打后陷入昏迷,已经送市中心医院抢救了。他身上没带任何证件,取款那张银行卡的开户名为聂汶玲,是个女人,因为开户时填写的地址不够详细,暂时也找不到这个人,受害人的身份也只能等他醒来后再进行确认。在这起案件中暂时没有发现使用枪械的迹象,所以还不能断定跟几起枪击案是否有关联。储蓄所虽然装有摄像头,但由于设备老旧,成像质量太差,根本无法提取到清晰的图像。

讨论分析后,于队一一分配了任务,轮到杨雄,于队吩咐道:“待会儿你就近去趟医院,要是受害人醒了,你做个笔录,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顺便问问他家里人的电话,帮着通知一下。”

杨雄点头应承下来,散会后驱车赶到市中心医院,但伤者还没有苏醒,杨雄在病床边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回家喂猫,晚上再过来。

5.杨雄、何勇

猫不仅活着,还生龙活虎地蹲在窗台上舔爪子。不出杨雄所料,鱼缸里的金鱼少了三条。

喂完猫,杨雄眯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他冲了个冷水澡,锁门下楼。

刚坐进车里,就听到有人敲车窗玻璃,杨雄扭头,见是六号楼的何勇,这人大概三十五六,又黑又壮,剃了个青皮毛寸,脖子上挂了条明晃晃的金链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左胳膊上文了条墨水龙。去年六月何勇搬来了这个小区,租下了小区底商的一个小门脸,开了家搬家公司,带着三四个人给人搬家,可没过几个月就关张了。杨雄曾找他搬过两个衣柜,何勇得知他的警察身份后对他十分热情,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此后在小区里遇见他也总会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前些日子他好像买了辆二手的捷达轿车,杨雄总看见他歪歪扭扭地驾着车在小区里转圈,问他做什么,说是练车,杨雄估计他是准备去开黑车趴活儿。有一天,听楼下吵得厉害,杨雄打开窗户望下去,原来何勇练车时轧死了一条谁家的宠物狗,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这事后来怎么解决的杨雄就不知道了。他觉得这个何勇挺不容易。

杨雄摇下车窗,何勇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偏偏又牵强地浮着一层笑,他伸手抚摸着车身的划痕,一边摸一边咋舌,问杨雄:“好端端的车,怎么弄成这样?重新喷一下,4S店还不得黑你三千五千的?”

“没事,单位管报,”杨雄懒得跟他解释,“今天你挺闲啊。”

“天天都闲。”何勇咧咧嘴,像是想笑一下,随即转换了话题,“晚上没安排吧?碰见你一回也挺不容易,能不能赏兄弟个脸,一起吃顿饭?”

他的邀请令杨雄颇感意外,本来也不熟,怎么突然跑来请他吃饭?转念一想,明白了,何勇一定是有事求他,看来今天也并不是偶遇,而是看到他的车进来,特意过来找他的。

杨雄说:“我待会儿还有任务,刚接了领导安排的活儿,得去趟中心医院。改天吧。”

何勇不由分说拉开后车门,一步跨进来坐在了后排,车身顿时下沉了一截。

“有任务也得先让人吃饭,先吃饭,吃完了再去,保证误不了你的事。”

杨雄无奈地摇头:“真不行。”

“你要不赏脸我就不下去了。”何勇很舒适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忘记了刚才还是一脸苦相,“要说你们公安局的车就是好,椅子比捷达软乎多了。”

杨雄回过头:“直说吧,什么事我能帮上忙,能帮的我尽力,要是帮不了,你也别难为我。”

何勇略显尴尬:“警察的眼睛就是毒,我还真有事求你,咱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好吧,那就去路口的川乐园,用不着你请,我来请你。”

何勇连连摆手:“那哪行,”他真诚地说,“打死兄弟也不敢吃警察的请。”

杨雄把车停在川乐园门口,让何勇先下车,然后把车拐进楼后的大院。

傍晚七点多,正是饭店生意火爆的时段,包间全都满了,两人就在一楼大厅里找了张桌子,要了个火锅。何勇这才说了他要请托杨雄的事:昨天晚上何勇的捷达丢了,就停在楼下,也怪他自己不小心,忘了拔钥匙,结果早上起来车就不见了。何勇恨得咬牙切齿,说偷车的孙子最好别让他逮着,否则他们的生命将到此为止。

杨雄问他有没有报案,何勇说报是报了,但心里没底,担心派出所看他的车不值钱,不认真对待,这也是他找杨雄的目的,想让他帮着说说话,把他这事给重视一下。他自己这边也不闲着,打算找朋友借辆车在城里城外的马路和二手车市扫扫,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碰上。杨雄笑了,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明天我帮你跟唐所长说说,让他帮你好好找找。”

何勇笑逐颜开,激动地站起来一抱拳:那就多谢大哥了。惹得大厅里的人都转头看他俩。

吃得差不多时,杨雄看看表,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招呼服务员埋单。他伸手掏钱包,不想拿出来的却是下午在胡同口缴获的那个,正要揣回去,被何勇一把抢过去,转身手忙脚乱地在椅背的外套里摸自己的钱包,嘴里嘟囔着:“你这是干什么,说了我请。”杨雄不急不慌地从另一侧口袋里掏出个小一号的钱包,捻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服务员。

何勇瞪着眼望着杨雄,嚷嚷道:“大哥你这是在打我脸呢。”

杨雄笑笑:“你车都丢了,今天就算了,等车找回来再让你出血。”

何勇一脸不情愿地把手里的虎头钱包递还杨雄,不解地问:“你们警察平时都带两个钱包?上面这个老虎脑袋怪好看的。”

“贼赃。”杨雄接过钱包揣回口袋,“还有一个手机,忘了上交了。”

出了饭店的门,天色已完全黑透,何勇攥着杨雄的手诚挚地摇了半天,杨雄提出开车送他,被他热情地拒绝了,他说暂时先不回家,要到一个朋友那里借车,事先已经打过招呼了,杨雄于是不再强求,把他送上出租车,自己拐到后院的停车场拿车。

说是停车场,其实只是饭店楼后的一个大院,错落停着几十辆车,只亮着一盏灯,杨雄的切诺基停在深处,被笼罩在一片暗影中。他穿过两排车间的空隙走过去,正要掏钥匙,忽然听到脑后传来几声微弱的沙沙声,他刚要转身,却慢了一步,不知什么东西裹挟着风声已经砸在他后脑上,他抓了一把车门但没抓住,跌倒在地上,眼前的夜色一瞬间浓厚起来,鼻腔里流荡起了金属的味道,那些远远近近的车轮也显得抽象起来,就像是在看三维立体画。他隐约感到有两条人影站在他身前,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取走了什么,随后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踢打席卷了他的身体,他下意识蜷成一团,护住要害,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疯狂地低吼:“X你妈,让你偷、偷、偷…”

那声音像是在空中飘舞拉伸着,忽近忽远,摇曳不定,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次重击。

翻滚中杨雄挣扎着把手伸向腰间,摸到了他的配枪,这让他生出了些力量,他用尽全身力气拔出枪,朝感觉是天空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砰——枪声虽不大但很清脆,像放鞭炮一样。

那个正在疯狂踢打着的年轻人,连同站在一旁饶有兴趣旁观着的壮汉,两人像是突然被按了定格键,瞬间静止下来。他们难以置信地望着杨雄手里那支枪,还是年长那个率先反应过来,拽了一把同伴的胳膊,二人转身就跑。

杨雄艰难地翻过身,朝那四条狂奔的大腿开了两枪,没有打中,两条身影迅速穿过大门,消失得无踪。

一个穿着红色呢绒制服,打扮得像个法国骑兵的门童小跑着过来,等他看到杨雄手里的枪,一个急刹车定在原处。

杨雄吃力地把手伸进里怀,掏出警官证朝他晃晃:“警察。”

年轻人的身体立刻松弛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朝前跨了一步,像是问客人对他的服务是否满意那样问杨雄:“先生…哦不,警察…要不要报警啊?”

杨雄摆摆手虚弱地说:“忙你的,我没事。”

门童局促不安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犹犹豫豫地走了。

杨雄靠着车轮坐了一会儿,感觉头脑中的混沌和模糊渐渐消散了,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他摸索着把枪插回枪套,手撑着地站起来。他察看了一下衣兜里的物品,右侧口袋里属于他自己的钱包和钥匙都在,方才侧卧着被压在身下,那两个人没有搜这边的口袋,但左边衣兜里从小偷那缴获的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两个人的样子他没有看清,但做警察六年多,亲手送进监狱的人也不少,说不定就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前来找他“叙旧”。

他忍着身上阵阵泛起的疼痛,慢慢爬起来挪进驾驶室,切诺基像一匹中了枪的老马,慢慢拐上马路,朝中心医院的方向挪去。

6.张一、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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