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谷老头儿一阵摇头,从家里取来一本书,放在众人跟前,发黄的书皮,却是一本正楷馆阁体《判案例钞》。

我知道这种书,这是当年一些印版作坊,类似后世出版公司的书房,辑录一些衙门里传奇案例的书籍。一是劝世讽喻,二是猎奇记传,满足当时老百姓的猎奇心理,类似后世《公安纪实》之类的杂志。

这会儿谷老头儿把书摆出来,不紧不慢地翻到了一页,示意我慢慢看。

明隆庆年间,新郑溱水旁有户殷实人家,老父原是一个秀才,久试不第,遂罢了科考之心,一心耕读传家。膝下唯有一女,小字绿柳,姿容出众,才名远播。许多自诩风流的才子书生纷纷提亲,奈何姑娘清高,一个都没入她法眼。

隔壁村有个无良书生,狡计颇多,对姑娘怀有觊觎之心。于是趁姑娘踏春之际,设了个局,与一伙无赖合伙演了一场“恶少欺凌落魄卖画书生”的戏码。这落魄卖画书生怀才不遇,虎落平阳被犬欺,偏又有铮铮铁骨。姑娘颇为书生抱不平,混乱过后帮书生收拾画摊,看看那书画都入得眼,不谙世事的姑娘就有了倾慕之心。书生本就是个有才无德的,诡计得逞,借了姑娘的一片真心,轻易坏了女孩的身子,还拿了女孩赠的绿丝巾四处显弄。此事传至老秀才耳里,不禁大怒,就到县衙里去告书生无中生有,污蔑女儿名节,败坏自己名声。

书生无赖,到了衙门偏说是女孩不守妇道,春心思动,于踏青之际勾引自己。仵作婆子验了女孩,发现已非完璧,又有丝巾为证,最终老秀才被判了诬告。

想绿柳一介闺阁弱质,在公堂上抛头露面,当众被人轻贱,老父又因自己被当堂杖责,而自己心心牵挂的郎君竟然是个无赖,回去就吊死在屋里,并留言:绿柳绿柳,心丧如藕,禀启苍天,必应我祷,来世若见,寝皮食肉。

老父见了此书,悲从心中来,既已认定是女儿不守门禁,坏了家风,又见做此恶毒之语,恐转世沦为恶人,于是穿凿十丈为穴,打造了一口铁棺材,把女儿葬下,又化了一沤铜水浇铸上去,并立碑为誓,如此椁见天,如那书生来世有应,必遭厉鬼缠身而死,同时从龙虎山天师那里请了一面镇魂镜,照着铁棺铜墓,以镇女儿魂魄,避免她出来作祟。

我吃了一惊:“难道说那个镇魂镜竟然是父亲为自己的女儿造的?”

老头儿点头:“是啊,我也是看见了那个镇魂镜才想起来这段传说,后来我看到铜镜背后用钢錾刻画的符咒,就更加确定是这个典故了。”

就在赵半城嫁女儿的前几天,这个绿柳的铁棺铜墓被盗。发现盗洞之后,文物部门进行了抢救性发掘。挖开这个墓后,发现了里面的石碑和铁棺,还割开了棺材,里面只有一颗心形的碧玉石,在太阳下一照便化为了灰烬。等于说这个墓没有出土什么有价值的文物,唯一一件在墓里负责镇魂辟邪的铜镜却被盗墓贼揣走了。

赵半城当时为了女儿婚礼,无所不用其极,有人投其所好,拿了这面铜镜给他。赵半城还专门找了懂行的朋友看,一口咬定是真家伙,而且价值不菲。老赵一高兴就重金买了下来给女儿用,哪知却招来了祸事。

谷老头儿讲到这儿,歇口气喝茶。我的疑问来了:“难道新娘子发疯真的是这个镇魂镜上附着的怨气所致吗?”

老头儿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下把我搞糊涂了:“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您老人家倒给个准话?”

“当时抢下来这面铜镜没多久,新娘子就自己醒过来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大家都认为这个古镜是个法器,附着了绿柳的冤魂,上了新娘子的身,以伸张冤屈。也有人说那铜镜是个不祥之物,把坏运气带给了这对新婚夫妇。当时赵半城也觉得这铜镜大大的不祥,结果我没花一分钱,就把赵半城花了上百万弄到的铜镜弄了过来。”老头儿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哦!”我做恍然大悟状,仿佛了解到什么了不起的真相。

老头儿看到我貌似明白的样子,又狡猾地一笑:“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些铜镜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古书上记载一些铜镜确实能拘人魂魄!”

“啊,您又把我搞糊涂了。”我抗议道。

“小子,糊涂总比假明白好啊。走了走了,大爷今天提前打烊。”老头儿下了逐客令。

准备走的时候,我突然站住了:“大爷,您这新铜镜给我来一面吧,将来省得我未来媳妇再找古铜镜。”

老头儿哈哈一笑,递给我一面:“送你了,不收钱。”

鬼祭、作者/阴阳眼

自打看到街上有人抬着七口小棺材同时出殡,我就觉得要出事了。

七口黑漆泥金小棺材,长三尺许,棺头宽不过五寸,圆天方底,两个大汉肩上抬一口,分别是左上右下。

走到老街的十字路口,两条大汉就撂下一对纸扎的童男玉女。火苗迎风一闪,两个纸人就烧成一阵青烟,纸灰飘得满街都是,大汉们烧完纸人,继续往前走。

这副诡异的情形任什么人看了都会起鸡皮疙瘩。除了远远看热闹的人,平时喧闹的老街静得如同被雨水刷过一般。

我心里一阵发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等那些人离开了视线,拔腿就跑。

一路狂奔到古雅轩,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老谷头儿说:“你知道吗?我看见路上有七口小棺材,还有白纸人…”

老谷头儿淡淡一笑:“我知道,不就是有人鬼祭嘛。”

他淡定的语气让人心里发毛,我心里惶惶然,他却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一口一口啜着功夫茶,满不在乎的样子。看老谷头儿如此坦然,我心里也稍微安定下来。

老谷头儿见我坐下,从茶洗里拈了一个茶杯给我,洗烫冲之后,慢悠悠地给我斟满了一杯茶。

我喝干茶水,忐忑地问:“老爷子,您上次说过这路头鬼祭得用七个小孩子,最后一次见也是民国时候了吧?”

老谷头儿也不接我的话,满满地又给我倒了一杯茶:“快来了,喝完了这杯,你去后面避一避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路口处几声鞭炮的巨响,紧接着是炸子雷噼里啪啦,最少一千头的鞭炮,我一惊,闷掉手里的茶之后,枪撵的兔子一般往店后面跑。

这间古玩店被老谷头儿隔成前后两间,前面是柜台博古架,后面是库房兼卧室。柜子当了隔墙,里间门口一道布帘拉成两个隔间。

隔间里面除了几个大柜子就是一张小床,老谷头儿也没有叠被子的习惯,一床大被子盖在床上,被子下面似乎盖着一些衣物,鼓鼓囊囊一大片。

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就听见前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大,似乎有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来到店门口。等了半天却也不说话,只听见桌椅碰撞的声音。

我偷偷从布帘缝隙里向外偷看,只见老谷头儿大马金刀坐在店门口正中间,门口外面黑压压地站了十几个人,人后面摆着一排小棺材。

打头的是三个人,一个面貌清瘦活像瘦猴的老头儿,一左一右两条大汉,正是我在路上看见烧纸人的那两位。

那个瘦猴一般的老头儿穿着一身青袍小马褂,配着嘴上留的八字胡,就像老电影里的猥琐地主,但一双眼睛贼亮。他站定之后先仰头看了看门口的牌匾,嘴角似笑非笑,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声音像铁器划过玻璃的声音,嘶哑刺耳。

瘦猴老头儿边哭边身体向前倾,先是一个长揖,然后一跪,起身之后又是一个长揖,然后又跪,紧接着一个叩头,继续起身一个长揖。

老谷头儿这个时候已经侧身坐在了旁边,用手里的一根筷子比画着,随着那人的长揖叩首,手里的筷子时而伏下时而起立,然后还把手边素白瓷瓶里的酒倒进三个小杯子,随着他的叩首给洒在地上。

最后就听见瘦猴老头儿突然一声尖啸,犀利的嗓音大声喊:“谨请泰山府君移府,定生死之期,兼注贵贱之分,长短之事。”

只见老谷头儿手一颤,轻轻放下手里的素白瓷瓶,说了一句:“府君不受。”

瘦猴老头儿猛地一颤,抬起头来,满脸的狰狞之色,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般,咬牙道:“七子牺牲礼齐备,府君缘何不受?”

老谷头儿淡然一笑:“八番供养犹在。”

前面跪着的老头儿听到这句话似乎一惊,眼珠几乎要瞪出来,但还是跪在那里,胸口明显地起伏不定,似乎在调节气息。

“七子牺牲礼也不差,你东门供养了一百年,也该轮到我们南门了。”那个老头儿还是一脸狰狞。

“生祭活养的你们有吗?”老谷头儿轻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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