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魂夜(5)
几分钟后,花冠车下了公路,驶进一个黑乎乎的小村落。按花白头发的指引,停在了山前一个小院子前,院子里是依着山挖就的三孔黄土窑洞,镶着木头门窗。
女尸依旧呈坐姿,红帽子红围脖,出嫁女一般被几个哥哥抬下车,进了窑洞。花白头发请阴阳脸进屋吃饭,收拾屋舍让他睡一夜,明天再回。阴阳脸本来不肯进去,却拗不过山西人的热情,答应喝一杯热水再走。
这是阴阳脸第一次进窑洞。进了正窑,迎面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张遗像和几样简单的供品。照片上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农村姑娘,留着长发,一双小眼睛细细的,正微笑着。
照这张相片时,想来她还在无限幸福之中!
这姑娘的五官除了眼睛小些,其他都不错。阴阳脸当时就想,如果生在大城市,去割个双眼皮,打扮打扮,一定是个美女。
花白头发拿出一沓钱,说:“兄弟,我们家你也看见了,不富裕,后面又要办丧事,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这3000就算是剩下的车钱,你收下吧。”
事先约定的车费是3500块,阴阳脸前面先收了1000块,应该再收2500块。他想了一想,接过那3000块钱,数出十张百元票子,还给那山西人。
花白头发一愣,问:“怎么?”
“拿着吧,我都想好了。”阴阳脸说。
花白头发说什么都不肯接回来,双方拉扯半天,最后阴阳脸说:“得,这1000块算是我给这位妹妹上炷香,你们别驳我的心意。”
花白头发这才把那1000块钱收回去,说:“家里也没啥好吃的,尝尝我们山西的和子饭吧!”
阴阳脸不知道合子饭是什么吃食,他怕村子里谁家对拉尸这事看不顺眼,或者跟丧主家不睦,去打小报告,村里要是来人扣了他的出租车,麻烦就大了。他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品尝这没听说过的和子饭,这家人留不住他,十分过意不去,把阴阳脸送了出来。临出屋时,阴阳脸就觉得正窑里冷风嗖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还是那样微微含笑。
花白头发特意拿出八个苹果,在出租车前后各放四个,说:“四平八稳,一路平安啊!”
阴阳脸一上车,又闻见车里有酱牛肉的香气,他百思不得其解,驶出村子,上了公路,沿来路往回开。也许是因为车里只剩下阴阳脸一个人了,温度很低,暖气开到最高挡,车厢里还是比来时冷得多。阴阳脸冻得哆哆嗦嗦,几次拿手去试暖风口的温度,都觉得很热,不知道车里怎会这么冷。
走了一段路之后,花冠车突然熄了火。阴阳脸慢慢停住车,拧动钥匙打火,可是连打几次,发动机运转有力,就是点不着火。
阴阳脸看看仪表板,汽油还有,水温不高不低,机油压力充足,奇怪这车子怎么就是点不着火。他打开双闪灯,拿着手电筒顶着雪下车。车外虽是大雪纷飞,居然比车内还暖和些。他打开引擎盖子,查看电路,高压低压都没看出不妥。
阴阳脸站了半天,一回到车里,又闻见那股浓烈的酱牛肉香气。车子还是打不着,阴阳脸盯着那几个浅红色的苹果发愣,喃喃自语道:“没毛病啊,真见鬼了!”
“鬼”字一出口,阴阳脸不禁打了个寒战,回头看一眼后座——当然什么都没有,车里就他一个人。再试着打一次,后座右边的窗玻璃突然一声响,缓缓自动往下落,风夹着雪片,一下子冲进车,车里反而暖和起来。他发了一阵愣,按动玻璃窗总控制器,那块车窗玻璃又升了回来,一直都弥散在车里的酱牛肉香气也瞬间消失无踪了。
阴阳脸突然醒悟,他急忙下了车,打开手电筒四下搜寻,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悬崖边有两块人头大小的砾石,虽然蒙上了厚厚一层雪,还是能看出地上有拖拉痕迹以及四大块黄色尿冰。
此处正是来时险些滑下悬崖的祁家铺子…
从悬崖边往下看,隐约看见下面几处屋舍,除了纷飞的鹅毛大雪,再无任何活动的东西。
突然,出租车里的收音机响了起来,播放的正是那首山西民歌《六到你家》:
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爸爸打了我两呀么两烟袋;
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妈妈打了我两呀么两锅盖;
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大黄狗咬我的裤腰带;
第六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听说你三天前已把那盖头掀。
阴阳脸毛骨悚然,奔回车里坐定,又拧钥匙,这次一拧就是轻快的点火声音,花冠车随之启动。阴阳脸给了一脚猛油,车子加速过急,在雪地上侧滑一下,疾驰而去。
飞卷的鹅毛大雪,险峻的盘山公路,无边的茫茫黑夜,花冠车在吕梁山路上顶着大雪飞奔,阴阳脸开得畅快淋漓。沿途无数次上坡下坡急转弯,无数次险情,都有如神助般化险为夷,仿佛那八个苹果真有护佑一路平安的神效。出租车跑了一夜,天亮雪停时,终于到了临汾。阴阳脸问路时,听说高速路上已经撒了盐,他吃完饭就驱车上了大运高速。本来以为还会遇到大堵车,没想到一路出奇畅通,15个小时后,平平安安回到了自己的家。
后来阴阳脸把这段经历讲给相熟的司机们听,大家都不肯相信,有的说雨雪天电路容易连电,车熄火和落玻璃这类事不算稀奇;有的说放录音机装死人说话哪能唬住活人;有的说酱牛肉味是山西人耍手段掩盖尸臭;还有的嘴臭,说来回两千多公里开车闷,哥们你编故事哄自己开心呢?
阴阳脸脸上忽阴忽阳,微一抽搐,接着淡然一笑,也不辩解。
第6章 河流中的孩子(1)
我死了,那年我7岁。
死亡来临的一刻很短暂。当我看到自己被水草牢牢缠绕住身体时,才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那今天我还答应妈妈会早点回家吃饭。
我的葬礼很简单,二十张塑料椅子几张桌子,亲戚们围着我的母亲,她已经几次哭到晕厥。父亲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从来没见过父亲抽烟。接着一场暹罗湾常见的暴雨让葬礼草草结束了。人们并没有找到我的尸体,只有我看着它一天天地肿胀变形。
开始的几个月,母亲常常会来河边呼唤我的名字,她沿着河道从日出走到日落。我尝试过回答她,虽然我知道她什么也听不到。两年后母亲又怀上了小孩,父亲担心她留在这里会经常想起我,决定卖了家当搬去城里。也许这样他们心里会舒服一点,我没有怪他们,只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家了。
每当雷雨交加的时候,我常常睡在猫窝,久而久之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它是一只白猫,我叫它“白”。对了,我叫Wit。
这段河域每年都有不少往生者,他们的尸体被打捞起来后,家人上了牌位,自然就有了供奉。但因为人们没有找到我的尸体,所以母亲一直都不愿承认我的死亡,不让家里人立牌位,更别说香火供奉。白告诉我,河流里的孤魂如果没有香火供养,就会去求水神,所以我决定去讨些供奉。记得那天我的肉身彻底腐化成了淤泥。
水神庙在水域的下游,这儿的水流急促凶险。水神的庙门前有许多鬼魂背着被他们拖入水的替身。我就曾经见过水鬼拉人下水,它们能幻化成美丽的姑娘、落水的孩童,直到活人靠得够近的时候,便显露出真身将其溺毙。
“Wit。”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这是在死后第一次听到别人叫我。
“真的是你!”一个黑黑的大哥突然把脸贴到我的眼前。
“我是芭蕉林里的井啊,你忘了?你几年前还来我这里许过愿,你想想。”
芭蕉林里的井?对了,我记得我家山后的芭蕉林确实有一口井。传闻以前有很多人在那里投井自杀,所以每到鬼节的时候,家里人就常带我去那里烧纸和祭拜。
“你是第一个来向我许愿的人,哪有人在鬼节对我许愿的,再说我那里根本就没死过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传闻。”
井的表情不是太高兴。
“对了,你来求水神什么事?”
“我想讨些香火供奉。”我胆怯地看着他。
“你家人没给你立牌位?水神庙这么多无主孤魂,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到我那里去吧!”他也没等我答话,便拉着我离开了。
芭蕉林一直都没变过,以前我经常和朋友来这里吃芭蕉,因为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也不知道现在学校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