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憋什么憋!黄的白的都放到你家地里去!”

报信的人又气喘吁吁地说:“蓄、蓄水池也干了!”

这句话如一道晴空霹雳,大老张脸色尿黄,跌坐在地上。一阵狂风吹过,带起灰扑扑的沙尘,吹在乡亲们本来就黄扑扑的脸上,吹在大老张本来干干净净的脸上,吹成了一样的颜色。

村委会象征性地成立了水失窃事件调查组,但是他们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如果大家都瞎了,谁能容忍一个明眼人存在呢?只有大老张最卖力地奔走,他一开始就去查看哪家的蓄水池突然涨了,哪家的菜地突然湿了,哪家的娃子突然干净了,但是一无所获。12方的水就这样消失了,就算被偷走了也该有个去处啊。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不是找到了小偷,而是村里的公家蓄水池的水也被偷了。村里一共有两个蓄水池,其中一个池子的水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这下找水成了全村的事。

村上成立了联防队,巡逻守卫剩下的那个蓄水池。大老张最积极,当之无愧地担任起队长的职务。

他夜里扛着木棍靠在水池边,竖起耳朵,睁着警觉的眼睛,就算是一对蛐蛐在交配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寂静无风,池水静幽幽地躺在月亮下,像一个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怪客。难道这水是天外的来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便飞回了故乡?

池水发出一声响动,他赶紧伸头过去看,是一只青蛙跳到了水里,划碎了一池月光。波光粼粼,它们拼命组合到一起,又被重新打碎。好一番热闹。

这热闹是假象,因为没有声音。如果一群人在村头没有声音地摆龙门阵,那一定是非常诡异的景象。

不知又过了多久,黑幕之中悄然潜进了一个影子。大老张的心一紧,把头缩回去一截,握紧了木棍。影子几乎贴着地,无声地行走。虽然掩藏在周遭的阴影中,但那影子身上穿的并不适合夜行的衣服出卖了他。那身衣服在夜色下反射着粼粼的光,那些看不起农民又学不像城里人的愣头青就穿成那样。

先静观其变!大老张没伸头。

影子潜到蓄水池边,爬上水池的边缘,大老张抬头看到他那一身奇异的衣服和干瘦佝偻的身影。来人并没有带任何取水的工具,只见影子跃下水池,只一声细微的咕咚声便没了踪影。

你小子!原来是来偷偷洗澡的!大老张操起木棍噌地站起来,摆出个棍棒生风﹑乱发飞舞的姿势,想给来人一个心理上的痛击。

可是那个人没有浮上来。

大老张左等右等,拿着棍子摩挲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他发现了一些异常——水里的月亮正在远离。他用手摸了摸水池壁,惊得差点跌坐下去。

妈呀,水位在下降!

第17章 旱魃(2)

一条地道!早就挖好在水池底下!多么深远的计谋,多么浩大的工程,无数条地下水道汇聚起来,汇聚到那个地下蓄水池中。在昏暗的池边坐着冷笑的,是那个贪污犯、蛀虫!

大老张点燃一挂鞭炮,乡亲们纷纷披衣赶过来了,把蓄水池团团围住。

水池的水位眼看着降到了底,出现的不是地道,却是一个人形。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人形的皮肤闪着粼光。

“别让他跑了!”大老张喊道,用棍子上去欲叉住人形。

人形出人意料的敏捷,在池底兜了几圈,一跃而上。

这一跃却跃在人堆里。大家一拥而上,把人形按在底下。

村委会办公室里人头攒动,全村的人都从床上爬起来围观绑在椅子上的怪人。

怪人已经被盖上了衣服。刚抓进来的时候他还是赤身裸体的,让乡亲想起那些来拍裸照的城里艺术家,十分不雅。人们摸了半天才确定,鳞片是长在怪人的皮肤上的,一直分布到脚跟和耳根;怪人的头发和牙齿几乎完全脱落,牙床上长出了新的细小尖齿,一张嘴牙就露出来,像鳜鱼的嘴巴;眼睑也变成一层薄膜,一翻一翻的。

“这、这、这…”人们围着他指指点点。“这不是——陈太明吗!”“这”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人想起来了。

经有人这么一提醒,大家都认出来了,这是七年前失踪的陈太明。他竟然还没死!七年前也是一次大旱灾,在那次旱灾中失踪的人在这次旱灾中又出现了,这难道有什么关联?

“太明,这几年你去哪了?”

“太明,你是不是去韩国了?”

“太明,你现在有钱了吧?来搭救我们哇?”

怪人不声不响,也没有表情,仿佛一个在荒岛上生活了几十年丧失了语言能力的人。但又不是全无表情,他盯着几个人看,嘴巴一张一张地喷气,好像要吃掉他们。然后人们发现他的舌头已经变成了尖端分叉的样子,怪不得说不出话来。

“真可怜这孩子,准是得了什么怪病。”王家的阿婆说道,“七年前就怪可怜的,想不到现在…唉!”

每个人都不会忘记七年前的大旱,七十多天没下雨,硬是把刚种下的禾苗干成了柴火,田地上绽开的裂缝能吞进孩子。就在这时,一个矿井发生了透水事故,水从旧巷道涌到了主巷道里。估计是发现渗水的矿工一时高兴挖得太急所致,但是已经无从考证,12个人都没跑出来,陈太明他爸就是其中一个。

一件坏事,对大多数人来说却是好事,水是救命的东西,能救的命远远不止12条。除了12个矿工的家属,其他人都很高兴,载歌载舞,行拳猜码,就差没上文艺队了。在要不要向上级汇报和请求大型水泵的问题上,大家的意见很一致——不要。水象征性地抽了一会儿就停住了,因为蓄水池装满了,抽到池塘里扛不住蒸发和渗透。经过全村的民主表决,一致同意停止抽水,保住这座天然水库,并且大家一致投票同意井下的人已经死了。

陈太明没有表示太多的反抗,因为他已经反抗过了,被老村长指着鼻子骂不识时务,被护矿队从矿上绑回来。他只是用塑料袋扎上一袋饼干,捆在腰上,默默地走下矿井。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上来。

没想到七年后他又“复活”了,他带来的是福是祸?谁也猜不透,谁也不能和他交流。但人们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怪人还在瞪着几个人喷气,其中就有大老张。大老张刚开始还有点发憷,这么个怪人没摸过,就像草里摸蛇,总要提防一下,当他认出怪人是陈太明,他又大起了胆子——陈太明当年是被他从矿上揍回来的,能有什么能耐?

大老张上去一把摁住怪人的肩膀吼道:“你回来干什么?你把我们的水弄哪去了?啊?!”

怪人鼓着又细又凸的眼睛,张着有些尖凸的嘴巴,把一股腐臭吹到大老张脸上。

大老张胃里泛上一股酸水,手一松,怪人就挣脱了绳子。怪人的身上滑得很,绳子本来就不构成障碍。他的上肢像面筋一样弹到前面,下肢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人群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来,怪人扑着大老张骨碌碌滚向前去。

大老张在地上嗷嗷地号叫起来。人们赶紧围上去观看,只见他被摁在地上,脖子上渗出了几道血印,张牙舞爪却控制不住怪人滑溜溜的身体。在众人注目之下大老张只能背水一战,他奋力用膝盖把怪人顶起一个空间,一拳抡过去。

这一拳正中面门,怪人四仰八叉地倒下,不动了。人们纷纷上去把大老张扶起来,夸奖他的身手。

“就是这人把水弄走的?不能吧?”村主任把发黄的手指插进头发里拱了拱。

“村长,人心难测呀。”有人说。

是啊,人心难测,何况还是个怪人。

怪人已经被铐住塞进一个米仓里。米仓是一个上端开口的大铁皮桶。村主任搬了个梯子爬到米仓上望,他的脸出现在米仓的圆顶上,充满疑惑。

好奇心很快被恐惧打败了,主任“哎呀”一声摔下来,还好被下面几个人接住了。怪人的样子还清晰地印在他眼前:米仓里湿气弥漫,那张骇人的脸上鼓着一双泛白的眼睛,像死去多日的蜥蜴的眼。

怪人已经没有了半条命,并且一天天虚弱下去。虽然有人扔了些菜叶和馒头进去,但是怪人一点也没有吃。扔进去的东西腐烂发酵,怪人的残躯也不断渗出水来,从米仓下流出来,浸入地里,浸得石板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有时发着黄,有时发着绿,带着一股腐臭。村民们纷纷绕道而行,再也没有人愿意去看他一眼。

大老张破获了奇案,很是风光了一回。但是风光过后村子又陷入了愁云——两个蓄水池,一个已经干了,还有一个也所剩无几了,肯定不够全村人用的。经过村委会商量,决定在全村实行水资源统一调配,每家每户私存的水都要上缴,集中起来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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