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马上跑去扶她,老祖母却腾地爬起来抓过老花镜戴上,迅疾地转回头,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清楚地看见镜片裂了很长的一道,更加担心起来,老祖母却使劲打着手势,不得已,我一步三挪地回去了。

点灯的日子终于还是继续了,好像也没见什么报应。没两年,小镇开始了第一次城镇规划,老宅正在拆迁范围内,到了日子就被大锤铁锹之类拆成了废墟。一切都风平浪静,只有老祖母戴上老花镜,站在一堆砖块里说了些什么。

再后来,我们离开了小镇,和我爸妈团聚;更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和家里算是断了联系,最后扎根北京,只在老祖母奄奄一息时回去看了一眼。

但那不是最后一眼。

迷糊了的老祖母塞给了我她的老花镜,那是她给我唯一的遗物。

而在不久前,我忽然频繁梦见老祖母,她总在老宅里,阴郁地看着什么。我终于无法忍耐,回到了小镇,凭着童年的记忆,在晚上再次站在被拆掉的老宅原址上。

那里现在是一片操场,最靠里的地方,是嵌着零星几块青砖的山壁。

我戴上了曾被我好好收起的老花镜。

我看到了老祖母,她身边,并排了很多黑影。

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半,前一天已结束,后一天未开始,时间断裂的地方。

第53章 夜影

昏暗的房间里,男人正在电脑前敲击着键盘,凝神做一份并不急需的报表。他知道现在就是上床也睡不着。那些他刻意不去想的记忆会在黑暗中袭来,啮啃他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阿琳,阿琳。

窗外的街道上,一辆车驶过,一个熟悉的修长人影从背后投射到他面前的墙壁上,在远去的车灯照射下迅速被拉长,画出一条诡异的弧线。男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但是背后没有人,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只有凄冷的四壁。物是人非,去年的结婚照还挂在墙上。他回过头,影子又消失了。

但他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是妻子的影子,他认得出她的身材和轮廓,甚至仿佛能认出她拂动的长发和衣裙。而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一个多月来,他经常能在半梦半醒间看到妻子的影子,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但却见不到任何人。他并不害怕,相反,却渴望能见到妻子。

“阿琳,真的是你?你…你是回来看我吗?”他激动万分,却没有听到回答。他没有开灯,生怕吓走了妻子的魂魄,却在房中四处查看,寻觅着蛛丝马迹。

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当他走回到桌前,却赫然看到面前多了一样东西。

电脑前放着一副眼镜,一副新款细边半框眼镜,流线型的镜架造型十分别致,镜片在电脑荧幕下反射着淡淡的光。

他当然记得,那副眼镜是阿琳买给他的生日礼物,款式很漂亮,但却不容易戴牢。那天在路上开车的时候,眼镜腿不知怎么从他耳朵上滑掉了,掉在驾驶座底下,他眼前一片模糊。副驾上的阿琳说:“我帮你捡。”可是她够不着,他便自己弯下腰去,等抬起头时,看到对面一辆大货车冲过来…他的人生在瞬间支离破碎。

车子毁了,他没有事,甚至那副眼镜也没有坏,但妻子却永远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与他阴阳永隔。

他曾想毁掉这制造悲剧的眼镜,但它也是他和阿琳最后的联系,他实在舍不得毁掉,于是不知塞在什么角落里——只是它怎么又会出现在桌上?

阿琳,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他想着,拿起眼镜仔细端详。他很快发现,镜片不只反射着电脑的光,还像夜明珠一样自己发光,一种奇异的光芒从镜片中隐隐渗了出来。

难道阿琳的魂附在了这副眼镜上?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将眼镜戴上,只觉得眼前一下变得分外光芒夺目,睁不开眼。

等他适应了光线,才看到整个房间变了模样。房里亮着落地灯,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中,许多他收起来的妻子的照片和遗物都出现在房间里,他还听到了妻子爱听的小提琴曲…

灯下,那个影子又出现了,这次稳定地停留在他面前的墙壁上。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回过了头。

他看到了心爱的妻子,珠泪莹然,玉容清减,站在他面前。

“老公,我好想你…”他听到妻子喃喃说。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琳就向前几步,笔直地穿过他的身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了桌上的什么东西,轻轻抚摸着。他好不容易才认出,那是一副眼镜,一副已经烧得焦黑、只剩下框架的眼镜,流线型的镜框仍然醒目。

“这…这副眼镜是?”他吃惊地看着妻子,但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她纤细的影子在灯光下长映在墙上,显得分外孤独。他猛然明白过来,他分明在阿琳背后,但只有她的影子,没有他的,一点也没有。

第54章 木雕

鹏性淫毒,一出,诸牝悉避去。遇蛮妇,辄啄而求合。土人束草人,绛衣簪花其上,鹏嬲之不置,精溢其上。采之,…以御妇人,得气愈劲。

——谈孺木《枣林杂俎》

1973年,我高中毕业没能被推荐上大学,只能回家结婚。媳妇是全镇最有名的铁姑娘,胳膊比我腿都粗,媒人说你们俩一文一武,般配。结婚前三天,我爹却有点担心地说,你这文化在地里没用,在床上估计也没用,你媳妇半夜在被窝里要骂咱们家祖宗呢,让硬爷给你看看吧。

硬爷当年是我们镇上最受人尊敬的人,他能配一种非常神奇的药,隔空闻一闻就能让人满面春风,吃下一点,随心所欲。

现在不行了,硬爷那点东西现在成了四旧,硬爷也被天天批斗,还有的说他们家当年是大资本家大地主,谁也不敢上硬爷家去了,硬爷成了“软”爷,见谁都赔笑。

这一天硬爷刚挨了批斗。半夜里,爹让我拎一只鸡去拜访硬爷。到硬爷家门口不敢喊门,直接翻墙进去,走到房门口,先听见一阵咳嗽,有人哭着说,我死以后,你可怎么办啊?这是硬爷的声音。隔着门缝向里看去,硬爷躺在床上,他身边站着一个人,虽然背对着我,但身无寸缕,从轮廓就能看出来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女人。硬爷虽然成就了无数婚姻,他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以至于批斗他时,别人就会骂他是手电筒,只能给别人照亮。难道硬爷搞破鞋?我吃惊地“啊”了一声。

里面安静了一下,硬爷说进来吧。我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硬爷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个女人已经钻到了被窝里,面朝里躺在炕上。

我喊了一声爷,问:“她是谁啊?”

“我老婆。”硬爷将床上那人的身子扳过来,我差点蹦起来——这个女人太漂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年纪不过20岁,一切美到了极致,看一眼就让人舍不得错开眼神。

硬爷突然将这女子的身体扳了过去,一连串地咳嗽着,半天才说:“我快要死了,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将来也好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

我本名叫应三,原本是广东人,是个木匠。民国那会儿广州城的首富伍荣坤家里为儿子公开选媳妇,应征者美女如云。他们家同时还为儿子造了一处宅子,也要聘一些木匠,我就去应聘了。

去应聘的有100多人,管家给每个木匠一块木头,让我们对着一位少女雕刻。雕刻完毕,走来300个少女,每人拿着一朵花,管家让她们细看这些木雕,将花放在最喜欢的木雕上。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嘿嘿,300朵花,有270朵放到了我的木雕上。

管家宣布,除我之外都可以回去了。

当天晚上,一个老妈子领我进了一间宽大的房子,白天那三百个美女竟然全部赤身裸体站在那里。老妈子让我细致地观察她们每一个人,判断她们身上最美的地方,然后吸取她们每个人身上的优点雕刻出一个女子来。我就这样和这些裸体少女在一起生活了半年,我对她们每个人每寸肌肤都了若指掌,一个绝美的佳人在我心中呼之欲出了。伍家少爷亲自给我一根上好檀木,我13天没有合眼,将这个少女的容貌一气呵成呈现在檀木上。最后一刀雕刻完毕,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后来我醒过来,听说少爷带着木雕去了缅甸,这时我才知道伍家所谓征婚、营造宅院都是假的,他们的真正用意是为少爷治病——因为伍家少爷天生那方面不行,根本无法为伍家传宗接代,看了许多名医都无济于事,最后一个来自缅甸的僧人说只有鸮鹏精血能治少爷的病。

硬爷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鸮鹏是缅甸的一种鸟儿,许多古代黄书上都提到过一种能让人房中快乐的东西——缅铃,据说就是用这种鸟的精血制成。其实那些书上说得不对,他们把鸮鹏当成了大鹏鸟,说随便扎个草人披上女人的衣服就能勾引鸮鹏过来,其实都是以讹传讹。这种鸟儿固然好淫,但是如果不是至美之色,是引不出来的。所以伍家才会集300个美女的精华雕刻成一个美女。我那雕刻已经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少爷为这木雕取名若水,就因为它像水一样上善。

缅甸僧带着少爷及其家丁到缅甸深山,将若水放在密林中,他们隐藏在一边观看。没过一会,众人忽觉头顶有疾风掠过,抬头看去,一只通体黑色的大鸟飞来。这鸟双翅展开犹如小半个树冠,头和人头一样大小,长喙盈尺,看起来十分凶狠霸道。缅甸僧说这就是鸮鹏。鸮鹏围着若水看了一阵,咕咕叫了两声,飞落在若水身上,将它扑倒在地,在它身上走来走去,却无实际行动。缅甸僧突然明白过来,骂了一声,这是一只母鸮鹏。

就在这时天上两声清啸,一只体型稍大的鸮鹏直冲而下,长喙如剑直逼那母鸮鹏,母鸮鹏低鸣一声,急速飞去。缅甸僧高兴地说终于来了一只公的。鸮鹏飞到若水身边,显然被它的美艳所惊,低头凝视,挥翅扇走若水身上的枯叶等物,又拿头去蹭,十分亲昵。最终这鸟儿骑在若水身上,过了一会,它再起来,若水身上滚动着一些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家丁要出去驱赶这鸮鹏,缅甸僧却让大家只管看着。

鸮鹏成其好事却不离开,依偎在这若水身边,一直到天黑,缅甸僧让大家只管睡觉。到了第二天大家再去看,那鸮鹏竟然趴在若水身上一动不动了。家丁将它抬开,这鸟儿已经死去了,若水身上布满了那种晶莹的小珠子,四周地上也全是。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鸟儿居然一夜风流无间歇,最后终于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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