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对于梦话的解读,是按照我写悬疑小说的角度,对于内容的剖析,但是海流云并不写小说,所以她应该感觉不到我所感觉的。

“你听不懂自己的梦话?”我力图让自己的提问清楚,“你小时候接触过蛮话的经历,和你的梦话有关吗?”

“嗯,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海流云说你是一个什么都能接受的,我对这件事情的分析,和我自己的调查,都指向了一个可能性,但是我说给任何听,任何人都不相信,我希望你是个例外。但是如果你也不相信,不要骗我。”

我点头,这点很中肯了,而且我也不觉得这个小伙子向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在6年时间里,说了5万句话,我一直到第三年,才知道这是蛮话,才知道了这些梦话的内容。但是,我说的这些梦话中的经历,并不是我的经历。”

“什么意思?”

“这些梦话中的内容,和我没有关系,这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南生看着我的眼睛道:“我在做梦的时候,在说一些我不可能知道的,另一个人的事情。”

大家都沉默了一下,海流云在默默点头,应该是深信不疑。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状态,就知道他们两个人,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找我估计是有所实际的需求的。于是道:“你们已经知道,这个另一个人,是谁了。对不对?这个人应该和你之前对于蛮话的记忆有关系。”

南生点头,递给了我一张照片。

第四章 海边

事情越发的匪夷所思了,我努力让自己耐心下来,接过这张照片,我就发现照片是一个黝黑瘦小的年青人。身上都是水藓的痕迹,斑斑驳驳。

照片的背景是在海边的渔船上,年青人的身上背着渔网,笑的很灿烂。发自内心的开心。

我吸了一口气,这个人符合我所有的推测。

南生就在这个年青人的背后,年纪看上去还很小。还有一个看上去也是城市人的中年人,在一边抽烟。

照片是彩色的,上面有桂花一样颜色的霉斑。应该有很长的年份了。

“这是我初中毕业的暑假,去海边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他比我大两岁,叫做王海生,他妈妈是在船上生下他的,他读到了初中就辍学了,我们是上了他的船出海去钓鱼。他是我人生中,唯一一个会讲蛮话人。”

我看到南生说道这个人的时候,脸色惨白,这已经不属于紧张,而进阶到害怕的程度。似乎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当中,有他感觉毛骨悚然的东西。

“我们在一起呆了一个夏天,我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你知道,海边有太多城里没有的东西,而我也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新鲜事情,那个年纪的友谊是最纯真的。”南生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丝阳光的意味,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渗人。“但是,我回上海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发生过任何的联系。和很多我们那个年纪时候的友谊一样,就是一个夏天的珍贵回忆。慢慢也会忘却,所以当我开始做梦话之后,我并没有立即想起这个人来。一直到听懂了内容,才忽然意识道。”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我问道,既然他和海流云一起来找我的,应该已经去过苍南。

南生看了看我,想回答我,但是脸色已经变得极度的苍白。

海流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说道:“王海生已经死了。我们来找你之前,一直在苍南找他,他的兄弟说,他在六年前就死了。他的船出海去花头礁,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只在花头礁上,找到他的船上的缆绳。”

我摸了摸下巴,有些乱。

感觉上这里存在了两个故事,一个是王海生遇到了什么,一个是,为什么王海生遇到的事情,会在南生的梦话里出现。

“这两件事情,其实属于是一件事情。”南生终于开口:“还是我来说吧,清楚一点,我把我和王海生在那年夏天做的事情,和之后这一切的关系,全部都一点一点说出来。”

第五章 那年夏天两个男孩

6年前的夏天,南生来到苍南海边,遇到王海生的时候,南生15岁,王海生16岁。王海生辍学了两年,但是温州的小学只有5年学制。

当时的王海生已经有两年打渔和出海的经验,和他一起搭伴的,是一个叫阿鸿的人,这个人按照辈分是他的小叔,年纪比他大了三岁,两个人一条船,在他们那个年纪,生活还是过的去的。

王海生辍学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父亲的早逝,渔民在渔船上有什么突发疾病,往往得不到及时的救助,他的父亲就是因为脑溢血在出海的时候去世的。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和鱼冻在一起,入葬的时候的腥味王海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所以王海生非常辛苦的工作,就是想脱离这种命运。

除了捕鱼之外,他也为村里一些旅游农舍做包船出海垂钓的业务,这个不辛苦,而且赚的还多。很多杭州和上海周边的人,会选择在节假日去海边呆上一周到两周。他们在度假的时候不是很在乎钱。

南生能和王海生交朋友,不是因为他们年纪近,是因为南生和王海生有一样的生活经历。南生的母亲早逝,是父亲一个人带大的。

孩童时期交朋友的过程,我就累述了,无非就是在海边抓滩涂鱼,捡贝壳,养寄居蟹。夏天的海边树荫,聊一聊动画片,各自范畴里的新鲜好笑的事情,喜欢的女孩子,一起去镇上的录像厅看看黄色录像。

那个年纪是瞬间就可以交心的年纪,忘性也大,两个人最在乎的就是明天去玩什么。同时,16,7岁也说小不小,他们开始会讨论一些,大人看着幼稚,自己却觉得深奥的问题。

故事的一切的起源,就在于他们讨论的一个“深奥”问题。

王海生不同于一般的淘海客,黝黑的外表下,他的内心很细腻,这和他毕竟受过初中教育有关。讨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在海滩上散步,夕阳西下。

王海生显然有心事,他总是有心事的,虽然玩的时候不觉得,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南生聊天,另一边他的思维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游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们从码头一直走到了废水沟,村里的废水通过沙滩上的大沟流入海里,夕阳西下,海风吹来有一些寒冷。王海生爬在海边的堤坝上,忽然立住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这时候两个人的友谊已经不需要语言去维持气氛了,安静本身就是一种交流。他们都看着海上的夕阳,给海浪镀上金光。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忽然,王海生转身问他道:“南生,你觉得人死了之后会到什么地方去?”

南生愣了愣,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奇怪,但是他还是顺口就回答说:“人死了,不是要到阴曹地府去吗?”

王海生看向南生:“那你相信吗?”

南生耸耸肩,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毕竟死亡离他还好遥远。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因为母亲的去世。他曾经有过对死亡的恐惧,那是子夜当他想起死亡必将来临的时候,那种无力感让他觉得崩溃,后来很快就消失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各种琐事逼来,使得思考死亡这个命题在那个年纪显得有些愚蠢。

“也许吧。”南生说道。“如果有鬼的话,咱们这辈子活得好不好,关系似乎也不大。”

王海生笑了笑,用蹩脚的普通话道:“那如果没有鬼呢,如果没有阴曹地府的话,人死了,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南生摇摇头,这种问题思考太多人会很绝望。王海生继续道:“如果终究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我们一开始为什么要活着呢?活着本身是为什么呢?我们在这里打渔,赚钱,你去读书,这些东西在我们翘辫子的时候都没有意义——你不觉得我们活的非常好笑吗?这感觉上像——”

“像电子游戏一样。”南生说道:“没有存档,打的再好都没有用。电源一关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哦,真的很像。”王海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南生笑了笑,心说其实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这么武断,这是一个很严苛的哲学问题了,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一个海边长大的渔民会思考这种问题,这不是个好现象。因为这几个问题世界上可能还没有几个人能回答。

“所以还是有阴曹地府的好,这样我们死了都会变成鬼了,我的老爹,你的妈妈也变成鬼了,我们能继续在一起玩儿。”王海生说道。

南生不知道王海生的老爹去世的具体情况,他母亲是病死的,因为他母亲平日里工作非常忙,所以南生在她去世的时候,竟然找不到悲伤的感觉,他只好木然着脸,装成自己悲痛的样子。

这件事情他到现在还有负罪感。所以不愿提起,他没有接王海生的最后一句话。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话题已经耗尽,他明确的感觉到王海生心中肯定有什么事情,又走了几步,王海生又停了下来,转头对南生道:“南生,咱们做一个约定吧,做为我最好的朋友,咱们就死亡这件事情来做一件很有意思的约定。”

南生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你说吧。”

王海生道:“我想说的是我们两个人不管是谁,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如果真的有死后的世界,如果真的有鬼魂的话,那么死去的人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一切告诉活着的人。”

南生就道:“你的意思是我比你先死的话,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我就回来找你,告诉你这件事,如果你先死的话,你也这样做,对吗?”

王海生点头,伸出手:“对,我们必须这样做,因为这也许是我们了解死后的世界的唯一的方法。”

南生笑了笑,觉得这有点幼稚,而且他们俩人离死亡似乎还相当的遥远,这样的约定本身就显得特别的可笑,他又把手伸了过去,俩人拉拉勾,就像小时候一样。“好,一言为定,我希望这样的日子晚点到来。”

王海生就道:“也许这些事情并不是咱们说了算的。”

这个约定做完大概两周后,南生和王海生告别,结束了海边的假期,回到了上海。

两个月之后,王海生在花头礁遇难了。

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南生开始用蛮话,说起了梦话。

第六章 断点

六年之后,南生坐到我们面前,说到最后那几段的时候,我毛骨悚然,满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他当时跟我诉说时那种苍白的表情,说明他自己也承受着极大的心理煎熬。

半饷我们都没有继续,我深吸了一口,才从最后一句压迫感中释放出来,问道:“你的意思是,他遵守了约定。”

南生点头。

“从逻辑上来说,这确实讲的通,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有一些不合情理的地方。”我说道,不能单纯使用这种情节推理来判断一件事情,小说可以,读者只要HIGH就行了,但是这种现实事件,其中的巧合还是很有可能通过非超自然的办法解释的。“王海生如果真的变成了鬼魂了,那么在你发现你用蛮话开始说梦话,或者,最不济在你三年后意识到是蛮话时候,这种行为就可以停止了。你现在还说梦话吗?”

南生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录音笔,显然一直没有停过。

我说道:“不管是人还是鬼,用六年时间来告诉你,灵魂的存在,而且从不中断,这未免也太敬业了。”

“我也想到过这一点,也许王海生的状态并不是如我们想的那么理性化,但是毕竟他记得约定,并且找到了我,这说明王海生做这件事情是有自主意识,并且有逻辑的。”南生说道:“他连续六年,每天晚上不间断的告诉我这些东西,没晚的内容都不重复,确实不同寻常,我相信,他应该是向传达比‘有鬼魂存在’更加复杂的信息给我。我听了很多次录音,想从他的那些话中听出什么来,但是毫无头绪——说实话,这是我的私事,我也不害怕王海生,他是我童年的好朋友,我相信他不会害我。我来找你,特别是还麻烦了海流云,是因为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我自己无法解决,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帮我。”

南生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仍旧陷入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看样子,他害怕的并不是自己身边可能在闹鬼这件事情。

我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就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信息,应该和花头礁有关。”他继续道:“他这6年来,大部分的内容,都在重复他在花头礁上看到的奇怪的东西,而前一个月,我的梦话,终于进行到了,他临死前的那一次出海,我相信,我很快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那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呢?”既然你是来寻求我帮忙的。我心说。

“我预计在一周之内,我的梦话就会告诉我,王海生最后一次去花头礁,到底遇到了什么。他是怎么死的——然后我就会去亲自去一趟那个地方,怎么说呢,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也会出事,这种预感很强烈。”

“嗯哼”说道这里,我心中也起了不祥的预感,心说你到底要我干嘛?

他继续道:“王海生让我接受这一切,用了六年时间,我是一个很顽固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好奇心不重的人,所以一直到前段时间,才逐渐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我也出事了,而王海生要告诉我的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我需要有一个人,能立即明白我的意思。”

我开始冒冷汗,他的意识是,如果他死了,他要托梦给我。

因为我比较能够接受这件事情,同时好奇心又强,然后,最重要的,我已经前期了解过这件事情了,可以从他的断点开始,不用重头来过。

海流云在一遍说道:“本来我也可以是这个人选,不过毕竟你的人脉和社会地位在这里,做事情都比我方便。直接找你可能比较爽快。”

我干笑了几声,觉得这个话题转向了比较诡异的地方。

不过既然之前说了自己对这件事情有兴趣,这时候也不好反悔,于是我点头。

南生告诉我,他会把它最后几天的录音都整理好,定期发给我,他会呆在苍南,一直呆到自己出海的时候。如果他出事,海流云会通知我。

我建议他使用比较现代的船,多带一些人去,宁可花点钱,既然感觉不太好,就要做完全的准备。

他不置可否,显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没有说出来。当然这是我的感觉,不能勉强。我最后给自己留了一个扣,说:“如果你还有隐瞒或者没有告诉我的东西,那么我最后没有能帮到你,你也不能怪我。”

南生就道:“我会做一个防护措施,假设如果真的有事发生的话,我会把我的所有资料和笔记本都放在这边,我想办法告诉你得到的方法,所以我没有说的东西,全部都在笔记本里。”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说什么,我点头:“好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希望一切都不要发生。”

南生点头,便离开了。

这天是2012年的3月12日,之后的时间我一直在处理我的小说和养病。南生的事情时不时的在我脑海中想起,我也让我的助理常常去关注海流云的消息,但是一直没有。就这么经过了三个月时间,到了六月中旬的时候,天气已经非常非常热了,在炎热的天气下,加上又没有任何的消息,我开始慢慢淡忘。当我重新想起这件事情的是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之前寄给我的录音笔,我当时打了个激灵,似乎是我疏忽了,好像某个责任没有尽到一般。

第七章 疯子

我那天晚上做了两件事情,一是让我的助理去联系海流云和南生,同时第一次在我睡眠之前,按下录音笔的开关。

两件事情都没有结果,海流云没有回复,南生的手机是关机的,而我的录音笔录下的是我打呼噜的声音。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打呼噜打的那么响。听的时候还挺崩溃的。

这样的调查,一直持续了一周时间,我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南生找不到,录音笔没有声音,这些还都可以解释。但是海流云不应该联系不上。她以前是那么热衷于联系我。我甚至有她家里的座机,她和自己的公公婆婆一起住,座机打不通的几率太低。

我心中因为之前的疏忽,有很强的负罪感,害怕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懈怠,很多事情已经被我错过了。

所以我在周一,整理了自己的工作,就让司机送我去乐清,先去找海流云。

路程将近5个小时,我开着录音笔,一路打瞌睡,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吃了番薯黄夹当晚饭,我就着地址找到了海流云他家,是一处自盖的农民小楼。大门是黄铜的,据说她老公是做海鲜餐馆的,很有钱,所以她闲的到处在网上追我的小说看。这黄铜的门估计炮弹都打不穿,符合海鲜行业老板的性格。

敲了半天门,一手的灰儿,里面丝毫没有动静,倒是把隔壁的狗全部敲的叫了起来。

隔壁老太太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用蹩脚的乐清话就问这家人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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