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这种表情,三叔经常有这种表情,大部分有事情认为我没有必要知道的时候,都是这种表情。
我如今已经不生气了,大部分经历过事情的人,可能都是这种脾气。我有时候也会理解这种感觉,太多事情,说了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都是我不想回答的。同时,我也很懂得如何撬开这些人的嘴巴。
我指了指闷油瓶,“你看看这个人。”
老头看了一眼,已经将一根鱼竿组装了起来,他在鱼线上帮上钓组,用的是爆炸钩,每只钩子有弯曲的小拇指大小。他把龙棺菌混合的饵料裹住勾子。空气中弥漫着臭味。“他是你们这里身手最好的。”
“你觉得你看的透他么?”我问老头道。
老头笑笑,“人,不就那么回事情。需要看透么?”
我说道:“我和认识好多年了,他一件事情也没有让我看透过,他总是做着一件看上去很简单的事情,但实际的目的却非常复杂。我想帮他,但连他想做什么都弄不清楚。”抽了一口烟:“那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事情只有他可以做成,其他人是做不成的。”
老头没有说话,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我继续道:“不喜欢把事情说清楚的人都是这种状态。这种状态的人大部分看透了生死名利,甚至更多东西,觉得世界上没有人懂自己,唯独有一件事情,他们没有看清楚。”
老头停了下来,看着我:“是什么?”
“这种状态,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人世界上也多得是。”我说道,看着他的眼神:“你可以不说,但是别骗我,你只要说一次谎,我马上会知道,不管走了多远,我都有能耐把他们叫回去。”
老头低下头,看不到表情,人很难不骗人,所有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生活在绝对不能撒谎的阴影下。我相信他肯定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的。
我转身退回了几步,老头脱掉鞋子,卷起裤腿,就下到深潭里,他的小腿上全是多次冻伤导致的重复伤痕,往前走到石头下面,水已经到了大腿,他没有再往下走,因为水底到了那个地方变的非常陡峭,人站不住。
雷本昌横过钓竿,打开飞轮的保险,横着对着潭的最里面一甩,甩鞭子一样把鱼钩甩进去。杆子甩的非常轻,外行看不懂,我一看就明白这一甩需要的功力。
鱼钩甩出横着贴着水面打着水漂飞进去,准确的落在潭口,沉了下去。
看着非常轻松的一甩,在钓鱼人看来,已经是绝技了。雷本昌放着鱼线,这一根鱼线大概90磅的拉力,有200米长,飞轮子看着比普通的大了起码一倍。鱼线一直往下放,显然勾子一直在往下沉,放了最起码有一半还多,轮子还没有停止。
接着雷本昌退了回来,将飞轮的线的后端,接到了一个大概篮球大小的滚轴上,滚轴上全是钓鱼线,估计有好几公里长。很快鱼竿上的鱼线放完了,开始放滚轴上的钓鱼线。
我意识到老头在这里钓那么多年绝对不算长,这他妈放满一钩子,就可能要半天时间。放一次杆,起码要等几天,拉钩子上来估计也要一整天时间。
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线下去,线终于不自己走了,这根钓鱼线已经刺入山体的深处。
“为什么不用多点勾子,我看人海钓,线上全是钩子,放几公里长,钓皇带鱼。”胖子问。
老头将鱼竿和飞轮分离,我知道鱼竿只是为了甩钩子进去,正式拉鱼上来,需要滑轮设备。老头找了一块大石头,压在那个巨大的滚轴上。对胖子道:“钩子太多,容易勾上岩石。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剪线。”
他坐到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拧开自己的茶杯,开始喝茶。眼睛死死的看着那个滚轴连道潭底的掉线。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胖子耸了耸肩。我们回到闷油瓶身边,我有些泄气老头没有被我吓住,对他们道:“小心点那个雷本昌。”
闷油瓶在高处的石头上仔细的观察,但是已经不那么积极,看样子,这里并没有线索。我也帮他一起找,但脑子里是漆黑的水底,一根钓线在黑暗的水流中波动,一个小小的鱼饵,冰冷的散发着味道。
这一切就发生在我的脚底几百米深的地方,就像一只纤细的手,在手中漫无目的的摸索。
那条鱼真的存在么?它知道我们的存在么?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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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夏天。
爸爸钓鱼的时候,喜欢喝茶。
爸爸是个慢性子,拧开茶杯,喝一口,拧上茶杯,有如一场长长的修行。
爸爸喝茶的样子,以前觉得没有什么,如今却显得无比的珍贵。
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男孩子总有一天会懂自己的爸爸。
钓王12
上鱼
老头不起线,我们没法离开,三个人坐在山崖上,云在天上飘过,我们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夕阳落下,在山岩上镀上了金色。
风不大,空气冰凉,三个人挤在一起,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一样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如今,心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真美啊,之前看过那么多山川大河,怎么就没有停下来好好看看呢?”胖子说道。
是啊,真美啊。夕阳慢慢降到天的边际,我打开手机,这里没有信号,所以还有很充足的电,我放出一首没有歌词的歌,然后靠着胖子沉沉的睡去。他身上有一股胖子特有的混合着烟草的油脂味。在野外三个月,所有人身上都是这种味道吧。
从长白山回来之后,再也没有在野外睡去,以前每次睡觉之前,我都会希望不要发生任何的事情,不要做梦。这一次,不会再发生任何事情了吧。
下午8点,降温之后,我被冻醒了,胖子张着嘴大睡,闷油瓶不在我们身边,我揉了揉脸,点上一只烟把胖子推开,站起来,就看到深潭边上的两盏渔灯,其实就是防水矿灯,闷油瓶提着帮老头照着潭面。老头踩在水里,正在转动滚轴,把线拉上来。
“怎么了?”我走下去,老头说道:“中鱼了。”
鱼线崩的笔直,每一次转动一圈,老头几乎都用出了吃奶的劲道,他用力转动两三圈,然后忽然放掉,滚轴便非常的转动十几圈,然后老头再死死锁住。
“是那条鱼么?”我心说龙棺菌这么有用么?这么多年没重,竟然中了么?
老头叹了口气:“不是,应该是其他鱼,力气很大,大概有一米多长,我以前也钓到过,不是它,否则——”
我不知道老头否则什么,也许是:否则他根本拉不起来。我看着他开始逐渐加大了收线的频率和力度,慢慢的,鱼线那边的拉力和爆发力慢慢减弱,老头开始不停的收线,此时,我们就可以帮忙了。
一个人收一个小时,轮到我的时候,我还兴奋了一下,鱼线虽然没有抵抗了,但是手感仍旧非常沉重,几分钟手就没力气了,得休息一下才能继续。胖子醒的时候,我们正好把那条鱼从深潭里拉了上来。出水的刹那,我就看到矿灯逛下,一个黑影带着白鳞出现在水面下。水面有放大效应,那个影子像个怪物一样。
那是一条大青鱼,有一米六长,眼睛已经退化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吃过潭鱼么?”老头问我,我并不知道我吃的那些鱼从哪儿来,但鱼的味道不是差不多么。“放回去吧,长那么大不容易。”我对老头道:“我们四个人吃不了多少。”
老头拉着鱼线把鱼拖到旱地,摇头,我此时才看到,这条大鱼的肚子上,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几乎将整条鱼咬断。
“刚才不是我把它的力气消耗掉的,它忽然不动了,是因为被一条更大的鱼咬了一口,立即就死了。”
我用巴掌丈量了一下鱼身上的缺口,吸了口凉气。嘴倒是不大,但是这一口的力道和准度,这是条猛兽。几乎被咬到一口就会致命,连同内脏一口就会被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