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庄田今年正好三十岁,比礼子小两岁,但他在少年课的资历和礼子不相上下,礼子一直将他看作自己的同僚而不是晚辈。庄田为人热心,能力很强。相比那个一心只想皁日离开吃力不讨好的少年课,工作总是心不在焉的课长,他要可靠得多。

  “情况怎么样?”礼子问。传呼是庄田打给她的,回电话时她没有询问被害人的伤情。电话里,庄田是这么说的:是大出他们干的。被害人用救护车送去医院了。礼子当时觉得,了解这些就足够了。

  “刚送来时,满脸都是血。”说着,庄田抹了一把自己的瓜子脸,“耳朵里好像有出血,具体细节还得问医生,不过,至少被害人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被救护车送来时,神志清晰吗?”

  “有意识,但有点迷迷糊糊的。”

  被害人名叫增井望,是城东第四中学的一名男性学生。

  “询问过被害人了吗?”

  “还没有。只问过他的母亲和救护员。发现被害人并叫来救护车的那个人不仅心肠好,还相当机敏。他给了救护员一张名片,说是之后可能会找他了解情况。因此我马上联系到了他。”庄田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他叫田川实,是冈谷证券的职员,说他是在休息日上班的途中发现的被害人。他晚上七点才下班,可以过会儿再去找他。他是个系统工程师。”

  冈谷证券是去年从兜町搬来城东新楼的大型证券公司。那栋造型前卫的办公大楼,在这附近相当稀罕,老远就能看得见。

  “似乎没打110报警。”

  “也难怪。不过,已经派人去保护现场了,不用担心。”

  礼子咬了咬下嘴唇,说道:“这次可不会当成中学生敲诈事件从轻发落了。当然,敲诈本身已经很恶劣了。”

  庄田点了点头:“这是不折不扣的抢劫。”

  “那些家伙,”礼子很想恶狠狠地唾骂几句,“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这得问本人才能知道。”庄田干脆地应道。面对作为少年课“常客”的不良少年和问题少年,庄田虽说算不上冷漠,但比起礼子的痛心疾首,他可要淡然得多。

  “怎么知道是大出他们干的呢?”

  “不太清楚。据说增井对赶来的母亲说,他是被三个人一伙的学生打的,其中之一就是大出。他母亲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就给警察署打了电话。所以严格来说,还不能断定是大出他们干的。”

  礼子觉得,不是大出他们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他们以前就认识吧?”

  “估计是吧。增井遭到他们的纠缠,可能不是第一次了。”

  这倒完全有可能,所以才越发显得荒唐,令人气愤。

  事件发生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离这家区立综合医院十五分钟脚程之外的相川水上公园旁,冈谷证券公司职员田川实发现了一名少年。少年摇摇晃晃地走出公园门口,在路边蹲下身子,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有血迹,一看便知事态异常。田川走过去跟少年打了招呼,可对方连头都抬不起来。田川大惊失色,赶紧跑到附近的人家借电话呼叫救护车,并在救护车到来之前一直陪在少年身边,支撑着他的身体。少年身着毛衣,没有穿外套,鞋子掉了一只。借电话给田川的那户人家的主妇拿来了毛毯,盖在少年身上。等待救护车只用了五分钟,可这段时间里,少年一直在呕吐。

  救护车到达后,田川讲明公司到了交接班的时间,自己要去上班,给了救护员一张名片就走了。救护员将少年扶上救护车后询问他的姓名。少年说,他叫增井望,还报了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

  救护员问他:“怎么会受伤的?”

  增井回答:“被人打的。”并要求给妈妈打电话。

  由于增井声称自己头痛难忍,救护人员便不再问更多的问题。

  增井躺上担架床推进抢救室后,他母亲赶到了医院。看到母亲的脸,增井似乎感到放心,边哭边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一个人走在相川水上公园里的时候,被城东第三中学二年级学生大出及其同伴缠上了,挨了揍还被抢了钱。由于是三个打一个,他一下子就被打懵了,一时间失去了知觉。等他清醒过来,觉得浑身发冷,疼痛难忍,头晕目眩,十分难受。他想先回家再说,可走到公园的门口时,两腿就动不了了,只得蹲下身子。外套和鞋子到底去了哪里,自己也不知道。

  母亲听了他这番话马上打电话给城东警察署报了警。于是礼子他们来到了这里。

  “听他母亲说,增井是从图书馆回来时出事的。”庄田说道,“他的家与发现他的公园门口只相隔两个街区,穿过公园的路线是去图书馆的近道。”

  那座相川水上公园是将原本位于该处的运河填埋后修建的,因而被冠以“水上”之名。那里树木葱茏,又利用原先的运河构筑小桥流水的景致,非常适合休闲散步。不过,由于构造复杂,背阴处多,这里曾发生过多起敲诈抢劫、猥亵女性的案件。太阳落山后,儿童和女性一般都不敢进去。

  增井虽然是在大白天受到袭击的,但由于现在是冬天,公园里没什么人。礼子觉得要找目击者可能有点难。如果有人目击事发现场,应该会当场报警。不过也很难说,有些人会因为害怕受到牵连而选择视而不见。就算路人知道涉事双方都是少年,说不定也不会报警。据说近来最可怕的就是这些小鬼。

  “两位警官。”

  庄田和礼子听到有人喊他们,便回头望去。抢救室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浅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请吧。时间不长的话,可以跟病人交谈。不过,别让他过于兴奋。”

  礼子走近这位高个子医生,问道:“病人现在情况如何?”

  “脑电波并未发现异常,CT也正常,估计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不过,脑震荡的影响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还有眼底出血,右眼尤其严重。”医生答道。不知为何,他是看着庄田的脸,而不是面对礼子回答的。

  听了医生的回答,礼子心头猛然一震。“对视力的影响……”

  “嗯,这有待进一步观察。我想应该不存在失明的危险,但视力很可能会下降。”

  “有没有骨折呢?”庄田问道。

  “右侧三根肋骨骨裂。”医生敲了敲自己的侧腹,“从位置来看,不像是倒地时骨折的。听说是遭到敲诈了,对吧?”

  医生扬起一条眉毛。问题依然抛向了庄田。

  “好像是的。”

  “估计是用脚踹的吧……”医生自言自语般地说,“脸上和身上都留有殴打的痕迹,眼睛周围尤为明显,几乎能看得出拳头的形状。哦,对了。如果你们想拍照留证,请跟护士打个招呼。”医生似乎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跌打伤很多,并且发肿了,肯定十分疼痛。已经为他注射了镇痛剂,如果病人想睡觉,请不要硬性阻止。他受到了惊吓,必须安静地休息。”

  “内脏没有异常吗?”

  “有少量血尿。暂时没有检查出更严重的异常,但需要进一步观察。”

  这时,礼子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传呼机响了。她急忙将其取出。

  “请关闭电源!”一声严厉的告诫之后,医生便离开了。礼子对庄田说了声“是署里来的”,就去大堂里找电话了。

  署里通知她,相川水上公园的绿化丛中发现一件外套,疑似增井的失物。那件外套污秽不堪,还有划痕。丢失的鞋子尚未找到。

  “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井口充,”礼子报出三人的名字,语气充满厌恶,“能找一下这三个人吗?”

  对方回答说,已经通知巡警去商业街寻找。这三人都不在自己家中,他们的家长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警方并没有告诉家长们具体情况,觉得应该谨慎对待。

  挂了电话,礼子心想:好了,这下得看那位强横的大出社长如何应付儿子的不检点了。“不检点”?对,估计大出胜会使用这样的词汇。要不就是“调皮捣蛋”?但是,这次的情形远非如此简单。这是犯罪!他们竟然动起了刀子。

  刚想离开电话,礼子又改变了主意,重新拿起听筒,拨通了城东第三中学的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一位男性事务员接听了电话。礼子告诉他有急事,向他打听了津崎校长家的电话号码。

  铃声只响了两次,津崎校长就接起了电话。

  “休息天还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尽管礼子这样打了招呼,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电话那头的津崎校长相当紧张。

  “出什么事了?”校长问。

  礼子讲了一遍事件经过。

  校长沉默了两秒左右,随后干脆利索地说:“我马上就去学校,守在办公室,有情况请随时联系。我叫年级主任高木老师一起去。”

  “拜托了。”

  老师们也不得轻松啊。礼子在心底嘟囔了一句。

  ·

  抢救室里放着三张病床,用帘子分隔开来。

  增井望躺在最内侧的那张病床上,一位身穿嫩绿色对襟毛衣的中年妇女正站在床脚边,应该是增井望的母亲。她很快发现了礼子的到来,并走上前来。

  “我们是城东警察署少年课的庄田和佐佐木。”

  出示警察证并向她打招呼时,增井的母亲低了好几次头。

  “增井的情况怎么样?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啊,啊。”母亲嗓音沙哑地答应着。治疗结束,检查结果也已知晓,得知儿子避免了最坏的状况,随着几分安心一同涌来的,恐怕就是极度的疲劳吧。

  “他有点困,但应该能说话。”

  “夫人,您也没事吧?”礼子将手轻轻搭在增井母亲的胳膊上,

  “您是在这里坐一会儿,还是去候诊室休息?”

  “我待在这里就行。我要陪着他。”

  “和其他家人联系过吗?”庄田问道。

  “我丈夫今天去打高尔夫了。陪客户。”

  “啊,这样啊。那就联系不上了。夫人您一个人真是受累了。”庄田点了点头,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他姐姐在学校有社团活动,还没有通知她。目前只有我一个人能来。”

  “增井有姐姐?”

  “嗯,叫年子。”

  “也是四中的学生吗?”

  “是的。”增井的母亲握紧拳头顶在嘴边,眼角充满了恨意,“本以为四中没什么大问题,不会让人担心。可谁知,他竟会被其他学校的学生欺负……”

  礼子走近增井望所在的病床。被子几乎没怎么隆起,可见这个孩子的身体相当单薄。他闭着眼睛,呼吸时鼻腔微微震颤。

  增井望的脸肿着,右眼上覆着眼罩,套在耳朵上的白色橡皮筋勒住了鼻梁,光看这一点就觉得很痛。他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脖子以下的样子看不到,不过有一根导尿管从被子底下露了出来。对于正处于敏感期的男孩,这会令他十分难堪吧。吊在床脚边的塑料袋中的尿液,至少在外行人来看没什么异样。礼子放心了。

  右臂正在输液,药液有节奏地滴下,礼子能看到药名,却不懂药的效用。

  “增井同学,”礼子轻声喊着,“我是城东警察署的警察。你现在能说话吗?”

  增井望的眼球在半开的眼皮底下动了动,周边布满深紫色淤痕的嘴巴颤抖着,微微张开。

  “是警察吗?”声音很低,几乎被呼气声掩盖。

  “是啊。你遭罪了。是不是很害怕?不过现在不要紧了。”

  少年闭上了眼睛,眼皮一跳一跳的。他似乎正和镇静剂的药效作斗争,想努力睁开眼睛。

  “不必勉强自己说话,医生也是这么说的。那三个打了你还抢走你钱的人,警察正在找他们呢。你放心好了。”

  增井望的眼皮缝隙中露出一点点瞳仁。他在看礼子。礼子对他点了点头。

  “大出。”少年说。

  礼子刚想径直说出“大出俊次”这个名字,犹豫片刻后改了口。“是三中的二年级学生大出俊次,对吧?”

  “嗯。”

  “他一个人吗?”

  “还有他的同伴。就是老跟着他的那两个。”

  “增井同学,你认识他们吗?”

  少年的鼻腔猛地鼓起,喷出一股气息。“在学校里,听说过。”

  “四中?”

  “是的。”

  “在你之前,四中也有人被大出他们敲诈过吗?”

  “是的。”

  “这么说来,他们在四中也很出名?”

  城东三中和四中会有从同一所小学毕业的学生。而大出俊次在小学就是问题儿童,所以一旦有点什么事,大家很快都知道了。

  “所以增井同学也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也会互相叫对方的名字。”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