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昌,别捣乱,哥哥他们在认真地看电视呢。”
“认真?”小昌笑了。真理子来玩时总会照顾着她,小昌正高兴得不得了呢。
新学期刚开学,城东三中就被这档电视节目搞得鸡犬不宁。校长为此说明了情况,并配发了相关的书面材料。然而有关此事,向坂行夫对自己的父母只字未提。父母都很忙,上个月爷爷又因胃溃疡住院,花了不少钱。妈妈照顾爷爷时积下的疲劳正在发作,身体很不舒服。总之,向坂家眼下也麻烦不断。
不管学校里出了什么问题,反正行夫自己身体好好的,学习也很认真。成绩说不上好,可也算尽心尽力。校园生活也很开心。既然学校出事和自己无关,这事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星期六的傍晚,对一般的上班族家庭来说,是个阖家团聚的时刻。但向坂家并非如此。印刷工厂那边依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巨大声响。原本向坂也该过去帮忙,可他撒了个颇为得意的谎,留在了起居室。
“今天的作业是写电视节目的观后感。看三十分钟就够了。”
“真的吗?不会是找借口偷看漫画吧?”母亲的脸色很难看,行夫只当没看见。母亲还说过会儿要看他写的感想,行夫也没当回事。他知道,妈妈睡一觉就会把这事忘个精光。
倒是妹妹小昌不好糊弄。好在她喜欢画画,行夫哄她开始画画后,想到《新闻探秘》节目快要开始了,谁知这时仓田真理子来了。
“我妈弄了点烤猪肉,说要给你们尝尝。”她在跟妈妈说话。
“不好!”行夫赶紧将她拉进起居室,“真理子,你干吗呢?忘了作业吗?电视马上就要开始了。”行夫关上通往工厂的门,再关上起居室的门,擦了一把冷汗。
“作业?什么作业?”
行夫向她解释完前因后果,她笑了出来,还说“你真行啊”。这种时候,真理子总是领会得很快。
“我也没跟爸妈讲。那张打印纸早就扔了。”
“哎?这样没事吗?”
“没事儿。反正跟我没关系。你不也一样吗?”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的大人也很熟。在家里时,相互间会用很亲热的称呼。上小学时,他们原本在学校里也这样呼来喊去,同学们听见了就起哄道:“你们是一对吗?”“一对肥猪夫妻!”后来,在外他们就互称“向坂”和“仓田”了。
“我觉得那节目看不看也无所谓,既然你要看,我就陪你。”
这样来一去,就错过了节目的开头部分,等到两人定下心来观看时,电视画面上正好拍到那封举报信。
举报信的内容不仅旁白朗读,还同时配上了文字。可是有好几处被遮住了,好像是杀害柏木卓也的凶手的名字。向坂行夫看得心砰砰直跳。
接着介绍了寄到《新闻探秘》节目组的匿名观众来信,其中附有这封举报信。
行夫偷偷看了眼真理子,见她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然后,津崎校长出场了。
“哇,是豆狸。”
记者不断提问,津崎校长一一作答。校长向来能说会道,可这番问答却表现得很糟糕。他时不时看看手里的笔记本,话中还夹杂着许多诸如“这个嘛……”“也不是这样……”之类的废话。
校长出汗了。他的额头油光光的。
“我说行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真理子天真地问。她一边照看小昌画画,一边不时用余光瞥两眼电视。亏她有这个本事。
“嗯,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有人说柏木不是自杀的,是被人杀死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是杀人事件吗?”
“杀人事件?”小昌又鹦鹉学舌起来。
“这种可怕的话,小昌你就不要学了。哇,画得真好。这边的花儿,再多画点。画成红色的好看,是吧?”
既要照应她们又要认真看电视,倒也是一门绝活。不过,向坂行夫已经比刚开始看时严肃多了。
向坂行夫不是个好学生,他自己也很清楚。不仅成绩不好,不知是因为长得胖还是天生迟钝,体育也不行。如果音乐或美术好一点,倒也比较酷,可令人伤心的是,这些方面他一概全军覆没。总之就是一无所长。 。
因此,三中的老师们都不喜欢他。年级主任高木老师原本就是个不苟目笑的人,见到行夫后更是目露凶光。教社会课的楠山老师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估计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因为每次见到行夫他都会叫“胖子”。
二年级时的班主任森内老师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在教室里会当他不存在。在发成绩单这样必须一对一的场合,森内老师的脸上就会清楚地写着“讨厌”两个字。
可是……校长和其他老师不一样。至少行夫是这么觉得的。
一年级时,有一次放学后打扫教室,津崎校长有事经过,好多同学随意地向他打招呼开玩笑,他也笑着招呼他们。行夫知道自己没那么机灵,就没有加人他们一伙,只顾默默扫地。校长在离开时却特意跟他打了招呼,还表扬他说:“向坂,你真勤快。这很了不起。”
行夫想起小学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品川老师,也是位年轻的女教师,可她跟森内老师截然不同。她从未对行夫显出过厌恶的脸色,还三番五次地在成绩单的评语栏里写上“向坂对同学十分友善,是个用功的孩子”。行夫由此知晓了自己的长处。
校长也给他同样的感觉。自从被校长表扬后,每逢校长讲话他都听得特别仔细。他觉得校长的话很好懂,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既然能当校长,他在教师里肯定算特别聪明的,行夫自然不能和他相比。可是,津崎校长也长得圆圆胖胖,估计年轻时也不帅,不会讨女孩子喜欢。因此他才知道,在学习和运动之外,人还会有其他的优点。听校长的讲话,行夫发现他一直很注重这方面。大家要是能多听听校长的话就好了,可无论行夫怎么讲,也只有真理子——对了,还有小健肯听。
啊,还有一个人不能忘记!那就是藤野,她也肯听。这个女生在各方面都比较特别。
在这档节目里,校长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慌慌张张,不知那个记者说话为什么总是那么刁钻?这不是对校长很失礼吗?
虽说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校长被逼成这样,还真是气人。
真理子的视线完全脱离了电视。她只顾跟小昌—起画画。对此,行夫有点愤愤不平。在柏木的葬礼上,你不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吗?难道只是因为参加的是葬礼才哭的吗?
啊,行夫,那是森内老师。”就在他走神的当儿,真理子摇起了行夫的肩膀。
与校长出场时不同,森内老师出现在画面上时,字幕没有打出她的名字,只称作“柏木的班主任”。并且,坐在椅子上的她只出现了头部以下的部分,简直像砍了头。在脸上打马赛克不就行了,干吗弄成这样呢?声音也作过加工,听起来像捏着鼻子讲话。
说来也是,新学期开学以来,就一直没看到过森内老师……
采访的记者依然用不怀好意的口吻提问:“你没有撕碎举报信并扔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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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出俊次在冲洗父亲的汽车。
已经是春天了,可傍晚洗车还是觉得很冷,怎么回事嘛。
柏木卓也死后,学校里变得有点乱。这一点俊次也能感觉得到,因为谁都会发觉老师们很慌张,更何况最近电视台的记者又来釆访了。本周一,校长还特意到家里来过。
那时,俊次正在游戏中心玩,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过晚上回了家,他就被父亲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还说最近一段时间里别去上学了。母亲说公立学校到底是不行,得去找找现在还能转入的私立学校。所以,这阵子她经常往外跑。
问起校长到底说了些什么,父亲就火冒三丈,说反正跟你没关系,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看我不揍你。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忙?现在正是决定大出木材厂能不能继续发展的关键时刻。要紧的大生意很多,你却老是给我惹是生非。”
我到底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可当时老爸的脸太可怕了,没敢这么说。上次被警察逮住时,也被他揍了一顿,差点没了命。
“什么敲诈勒索,偷抢扒拿的,别给我搞这些丢人现眼的勾当!别人还以为我不给你零花钱呢。”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老爸你根本不懂。你自己不也对下包公司吆五喝六的?我跟你一样,整整那些窝囊废,爽。有比这更好玩的吗?老爸一开口就说,世上的人都是笨蛋。首先,老师们就是一群笨蛋。课堂上学的功课,到社会上完全没用。所以别听老师们的那一套。你只要跟我学,做个有胆量、有魄力的男人就行。你可是要接我的班的。
不知为什么,这星期律师总是上门,待在家里无聊想出去晃晃,老爸就发火。那个叫风见的律师刚才又来了,说起五点开始的那档电视节目。我倒也想看看,可老爸又吼了:“你给我洗车去!”
真不爽。小充那小子说老妈看得紧,今天出不来;桥田那小子最近更是离得远远的。对了,他根本是中了老师们的圈套。原本已经想好,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事事和我们作对的楠山,就因为桥田这副熊样,才拖了下来。
这次要搞,就要搞得让警察抓不到把柄。那个叫佐佐木的大婶太讨厌了。
看来还得去勾勾藤野凉子。虽说那小妞架子大,特讨厌,可她老爸是刑警,拉来准没坏处。女人嘛,只要一次性搞定,以后她准乖乖地跟着你。
家里传来大出胜的怒骂。虽不知他又在冲谁发火,可一听到这个破锣嗓子,俊次就觉得反胃。于是他将自来水龙头开到最大,让水猛烈地从水管里喷射出来,想借此遮盖父亲的骂声。
“俊次,你在这里干什么?”
回头一看,原来是奶奶,而且已经走得很近了。她是什么时候从家里跑出来的?
四月份的晚风吹在身上还是很凉,奶奶却只穿着一件垂到脚踝处的薄棉袍,还赤着脚。
“你玩水的话,又要被爸爸骂了。”
散漫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不定,奶奶摇摇晃晃地在走上前来。大出家的停车场很宽敞,停放了父母各自的汽车和货车后,还空出很大一块。奶奶晃到右边就扶一下汽车,晃到左边就靠一下墙壁,慢吞吞往前走着。
僵尸啊!俊次的手臂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烦我!老太婆,死一边去!”
俊次的祖母,也就是大出胜的母亲,大约从两年前起就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刚开始,俊次的父亲还以为她老糊涂了,没带她去看医生。可后来她开始胡言乱语;半夜里会一个人起来乱跑;不催她的话,三天也不换一次衣服;洗冷水澡;把没晾干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有时一天要吃四五顿饭。如此种种,给家里添麻烦的行为越来越多。通过律师风见先生的介绍,家人带她到医院作了检查,确诊她得了阿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
自此,大出的父母开始隔三差五地吵架。母亲抱怨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父亲就会大发雷霆。而在他们大吵大闹时,奶奶会将冰箱里的东西吃个精光,或者跑到院子里发疯,让邻居看笑话。
大约从一年前起,家里开始请护工专门伺候奶奶,可一星期只来三天,其他日子还像以前那样任由她胡闹。新年的时候,她一个人跑上大马路,差点被汽车轧死。
“这个脏兮兮的死老太婆,轧死了才好呢!”母亲骂个不停,还说奶奶这副模样,都没法请客人上门。
老爸为什么不让她住院?他不是老吹嘘钱多得用不完吗?用到他老妈身上就舍不得了?
瞧瞧,老爸又骂开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俊次刚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奶奶冷不防伸出手来,一下夺走了他手里的水管。
“不许玩水,阿胜。要感冒的。”
老太婆,连我跟我老爸都分不清了吗?
什么家庭啊,真是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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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宅树理正和父母一起看电视。
父母的脸上都露出理想的监护人此时应有的悲痛表情。坐在他们中间的树理,正努力不让自己真实的心态显露在脸上。
开心,真开心。想跳起来手舞足蹈。
三人都坐在餐桌旁,父母的眼睛看不到树理的脚。由于兴奋,树理的脚尖不停地摆动,还差点踢到母亲的腿,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豆狸校长惊慌失措的模样自然很好笑,但最大的看点还要数森林林。这个平时爱慕虚荣、耀武扬威的女人,原来除了高傲的自尊心,内里空空如也,连在电视上报出名字露出脸的勇气也没有。只有脖子以下的部分上镜,仅凭这一点,就完全是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笨蛋,这种时候就该堂堂正正的才对。只会战战兢兢、遮遮掩掩,真是个不中用的蠢货。
采访的内容也很绝。
简直像做梦一样。原来是这样,森内这家伙还干了这么件蠢事。谜底解开,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写信给《新闻探秘》节目组的匿名观众到底是谁?不管是谁,这人显然是正义之友,是上帝的代理人。
“再问一遍,你真的没有收到举报信,真的没有将它撕碎后扔掉,对吧?”记者严厉追问着。这个叫茂木的记者从一开始就进入战斗状态了。可笑的是,笨蛋森林林见对方是个男人,就以为自己只要装得可怜兮兮的,对方就会心慈手软呢。这一套明显不管用。
森林林,我来告诉你。你这样的女性魅力根本迷惑不了记者。
“真的没有收到。”她终于哭了起来,“要是收到了,绝不会撕碎后丢弃的。请相信我。”
此时,画面无情地切走了,随后映出了三中的校舍,同时传来记者的旁白:“可是,投递失误的可能性已经被否定了。举报信之谜依然没有解开。”
这等于宣布森内在撒谎。树理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笑出声。
后面的发展就更有意思了。树理告发的三个家伙被提了出来,尽管他们的名字都被隐去了。
品行不良的三人帮。经常迟到,上课捣乱,被警察管教过无数次,曾经对同学施暴并打伤对方,在当地的警察署成了名人。
更何况,大出俊次的父亲竟动手殴打前去采访的茂木记者!
“我要告你!我不会放过你的!”电视里传出唾骂声,一听就知道不是个正经人。
“这人怎么这样啊?”树理的母亲皱起眉头,好像多看一眼就会弄脏自己的眼睛似的。
“简直像个混黑道的。”父亲也表示同意。
“树理,你的同学里真的有这样的人?”
“有啊。不过我总是躲得远远的。”
“老师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老师也拿他们没办法。像森内老师,见到他们都怕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