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松子的嘴是靠不住的,这样放任下去,她迟早会说出去,必须封她的口……

  如果浅井松子遭遇的交通事故,不是真正的“事故”呢?

  凉子的耳朵里回响起树理的笑声。短促、尖利,仿佛投向凉子的利刃。

  我脸色苍白地跑来保健室,就那么可笑?对什么都知道的你而言,我就是一个傻瓜,觉得好笑极了,根本忍不住,是吧?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

  事实上,树理还远没有到可以放肆冷笑的时候。

  松子虽然身负重伤,但至少还活着,没有真正被封口。只要她能开口说话,就一定会向大人们说出真相。因为她差点就被杀死了,再也不必顾忌树理,也不可能有心思包庇她。

  树理想过吗?她以为一切都可以推到松子身上,才会那样笑?

  也许那只是自暴自弃的笑?觉得没能杀死松子,一切都完了?

  想到这里,凉子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我们还是初中生,一个初中生怎么可能如此邪恶?

  难道这并不能叫作“邪恶”,而是自我保护,是正当防卫——是复仇?

  无论如何不适,环境如何严苟,也必须待在学校,被限制自由的初中生。从无尽的压抑与苦闷中生长出恶之花。

  凉子的心在剧痛,在震颤。如果我是三宅树理,我会怎么做?如果我是浅井松子,我又会怎么做?她照了照镜子,想象着三宅树理的脸重叠在镜中藤野凉子的脸上。要怀有怎样的心绪,才能发出那样的笑声呢?

  她突然回想起来。保健室里,尾崎老师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三宅树理的方向。还不止一次。实在非同寻常。

  难道我现在的想法,尾崎老师早就想到了?

  不,尾崎老师知道寄出举报信的就是三宅树理吧?就算不是所有老师都知情,至少津崎校长和尾崎老师是知道的。

  对了,出现举报信之后,学校不是安排过面谈吗?是为了证明三宅树理寄出了举报信,才这么做的吧?

  *

  喝着不知是第几杯的咖啡,凉子的父亲藤野刚问道三宅树理是不好相处的同学吗?”

  凉子立刻答道:“嗯。”

  “估计对老师来说,也比较难应付吧?”

  “大概是吧。”

  母亲站起身,往父亲的杯子里加了一点咖啡,又把凉子的杯子加满,为自己的杯子也添上一点后,放下暖壶。这一过程中,她一直紧蹙双眉。

  “你的想法我听明白了。”父亲正视凉子,“也明白其中的缘由。那既不是偏见,也并不古怪。你不用担心自己。”

  “真的吗?”凉子反问道。声音中包含着自己难以置信的心虚。

  “真的。”母亲回答,“小凉你没有错。无论是谁,遇上这种事都会这么想。换做真理子大概会有点不同。”她放松了脸部肌肉,加了一句,“那孩子从不把事情往坏处想。她或许会认为三宅是因为受了过度的刺激才变得不正常了,会觉得三宅很可怜。”

  母亲看得真透彻,不得不佩服。

  “这么一说倒也是,三宅的笑很不正常,很像妈妈说的那样。”

  也许是变得不太正常了。

  “收到举报信后,爸爸对校长先生说,信的内容可能是捏造的,不能轻信,以防造成混乱。与其根据举报信的内容追究大出他们是否杀害了柏木,倒不如先找出举报人,纠正他的心理扭曲为好。这话,好像也对你说过吧?”

  凉子看着父亲的眼睛,点了点头。

  “校长先生同意了爸爸的意见。他自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尽管爸爸去拜访他时,当时在场的年级主任高木老师认为这是个恶作剧,置之不理就行。”

  “很像高木老师的风格。说来,她现在是我们的班主任了。”

  “听说是一位资深教师。”父亲苦笑道,“所以爸爸当时威胁了她一番,说如果学校置之不理,举报人就会感到失望,说不定会写信给媒体。那样事情可就闹大了。”

  “爸爸你问过校长面谈的结果吗?”

  父亲摇了摇头:“我当时觉得那样就过问得太深了。爸爸只是一名学生家长,这么做是越轨的行为。”

  父亲歪起嘴角,一副后悔不已的模样。爸爸,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要把寄给我的举报信悄悄扔掉呢?反正都不让我看。

  即使这么做,也无法防止城东三中陷人如今的境地。不过凉子的处境就会完全不同,不是收到举报信的相关人员,而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学生。

  “总之,”父亲换了一种语调,“找出举报人,确认内容不实,接下去就是学校范围内的事了,警方不宜涉足过深。当时校长和爸爸就此达成过统一,甚至认为,即使需要当地警察署少年课的协助,那也并非出于惩罚某人的目的。在这方面,佐佐木警官也应该心领神会……”

  “佐佐木警官是那个参加面谈的警察吗?”

  “是位三十来岁的女警。”

  “那就是了。”

  是个很干练的人。

  “正如你设想的那样,我认为学校已经找到举报人了。”

  听到这里,凉子不由自主地端正坐姿:“是三宅树理吗?”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是最为恰当的推测。”

  凉子觉得原本堵在胸口的东西掉下了一部分。不出所料。

  藤野刚挠了挠起床后尚未梳理的乱发,叹了一口气:“可现在的状况又是怎么回事?津崎校长太磨蹭了。要是能及时处理好三宅树理的事,就不会出现这种难以收拾的局面了。”

  “什么呀?不是还有寄给森内老师的举报信引发的混乱吗?”

  尽管并不想庇护学校,可只要有人说出意气用事的话,就会条件反射地去劝解,这算是藤野邦子的职业病吧。她加入了谈话。“那也没办法,谁想得到森内老师会将举报信撕碎丢弃,还有人捡到后寄给了电视台?”

  “可如果早点处理好三宅方面的事,电视台的记者上门时,不就能够向他说明举报内容是虚假的吗?”

  凉子在一旁问:“爸爸,那期节目的录像,你看了吗?”

  “看了。”父亲好像有点不高兴。原以为他一定没看过。他不是正忙得不亦乐乎吗?

  “谢谢!”凉子自然而然地道了谢。父亲听后反倒惶恐起来。

  “我可是你的爸爸,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母亲微微一笑,并做出了些许让步:“或许学校的应对确实迟了一点。但那也没办法,对方是个女初中生,还特别难相处。小心翼翼地接近她,耐心理解她的苦闷,解幵她的心结,再一点点打听出真相,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样当然要花很长的时间。总之那是学校,不能随便搞指纹或者不在场证明那一套。绝不是严加审讯让对方承认就能完事的。”

  “你以为我连这都不懂吗?”父亲反击道。凉子不由地缩起脖子。可别引发夫妻战争了。

  “真是不走运。举报信的事如果不被公之于众,总能悄悄地处理好。要说,津崎校长也很不幸。可现在最不幸的莫过于浅井松子。”父亲放低了声音,嘴唇抿成了一字形。

  “爸爸,”凉子叫道,“我有另一个推测,你觉得如何?”

  父母对视了一眼。

  “浅井不是自己扑到汽车跟前去的……是三宅对她做了什么……这样的想象。”

  母亲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抢了先。父亲厉声说:“别那么想。那只是想象,明白吗?”

  母亲探出身子,像是一定要抢在父亲前面似的说道:“先不说别人对她做了什么,就算她只是帮了三宅树理一把,她也会为自己所作所为的严重性感到忧虑,进而精神恍惚,导致那样的事故。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有。凉子,你不该光想其中最坏的情况。”

  凉子笑了:“嗯,是啊。因为我讨厌三宅树理。”凉子明确地说了出来,“原本我就不喜欢她,昨天在保健室遇见后就愈发讨厌了。她的笑声非常恶毒,所以……”

  母亲悄然站起身,到凉子身边坐下,搂住凉子的肩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搂着凉子了。“保健室的事,还是不对任何人说为好。”

  “不是已经说了嘛。跟爸爸妈妈说了。”

  父亲微微一笑:“这样你心里会轻松一点吧。以后就没必要对别人说了。”

  “小凉,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你刚才自己说的。”母亲笑着摇晃了一下凉子的身体,“浅井松子还活着。她康复后,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即使真相令人痛心,也足够结束现在这种迷雾重重的状态。对浅井而言虽然不幸,可这起事故说不定会成为极好的机会,让原本一筹莫展的局面豁然开朗。柏木的死、举报信,还有电视节目造成的混乱,全都会水落石出。你觉得呢?”

  如果浅井松子说明真相的话。

  “不过即使如此,校长先生还是免不了被追究责任。”

  凉子瞪大了眼睛:“他会被开除吗?”

  “这也没办法。”

  “可校长并没有错,虽说有点慎重过头……”

  “这样也无法容忍。这就是社会。”母亲叹了口气,“森内老师的责任,也会算在校长头上。所谓监管不力。”

  “撕碎丢弃举报信的事吗?那完全是森内老师的责任啊!”话出口后,凉子又问,“你们真的认为这是森内老师本人做的吗?”

  父母两人都愣住了。

  “是这样的吧。”

  “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情况。”

  确实是这样,可是……

  “我觉得森内老师不至于那么不检点……”

  “不是觉不觉得的问题。寄给森内老师的快信,除了她还有谁会撕掉呢?投递途中被人偷走了?这么说邮局要生气的。寄给你的信不就寄到了吗?”

  “不检点?”藤野刚重复了一遍,笑道,“你真会说。”

  凉子哼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对于森林林,我们可是每天都在观察。”

  “可眼力还不够。你们还没成熟呢。”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是未成年人嘛。”

  凉子终于又能轻松地笑了。

  ·

  没去上学的这天下午,凉子过得相当悠闲。午睡弥补了睡眠不足,读到一半的书也读完了。时间仍很充裕,她扒出冰箱里的食材看了看。肉虽然不多,不过还能炖上一锅。

  妹妹们已经回了家。瞳子到朋友家去玩,翔子去上算盘补习班。瞳子,五点之前一定要回家。翔子,有没有忘记东西?姐姐,你今天为什么回来这么早?没有社团活动呗。是吗?那就烤点曲奇饼给我们吃吧。

  她们两个在家,就没法静心思考。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自己倒十分愿意照料这两个小捣蛋鬼。是之前独占了父母的缘故吗?

  不过我这个做姐姐的已经默默忍耐很久了。

  电话响了。

  最小的妹妹瞳子很会撒娇。说姐姐在家她就不去朋友家玩,要跟姐姐在一起,像涂了胶水牢牢黏在姐姐背后。姐姐,读书给我听。姐姐,教我做汉字练习。

  “您好,这里是藤野家。”

  凉子接电话时,瞳子紧紧抓住了她的毛衣下摆。

  过了一会儿,瞳子睁大眼睛仰视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凉子手握听筒,呆呆地愣在那里。

  电话是仓田真理子打来的。她刚刚到家。听一班的同学说,小凉今天没上学,就想打个电话慰问一下。不过还有一件事……

  “听说浅井在医院里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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