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赞成!好啊!干吧!热烈的响应此起彼伏。
这时,一名男生仰面朝天躺倒在长凳上,哀叹似的说:“我们能做的毕业创作只有一个,那就是揭秘。破解所有的谜团,揭露柏木卓也的死亡真相!他真的是被人谋杀的吗?凶手真的是大出俊次吗?”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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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真要这么干吗?”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古野章子的声音透着股认真劲儿。
凉子不由得笑了出来:“怎么会呢?谁都没有当真嘛。”
“哦,是这样啊。”含糊地应了一声后,章子沉默了。
毕业创作是三中的老传统,是交给毕业班的课题。以班级为单位,毕业之前要交出一件像样的作品。
这里的班级指的是二年级时的班级。因为三年级根据成绩好坏分出的班级,不可能培养出共同创作必需的团队精神。私下也有人说,如果按三年级的班级来做,那么拔尖的一班和垫底的四班做出的东西,恐怕会有很大的差距。而且,四班能否挑选出具有领导能力的学生来组织大家搞毕业创作,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不过先不论分班,三年级学生总会很忙碌,因此毕业创作往往会变成一种徒有其表的形式,由每个班各自完成分配的任务,由学校集结成册,毕业时发给同学们。为此,替假前会将大家集合到体育馆,确定每个班的主题。
“有人提出,我们班的文集可以以柏木为主题。”凉子说,“说这样才算是真正面对柏木的死。”
直到如今,我们一直都在逃避。仓田真理子还说,虽然自己在葬礼上哭了,却总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可不是吗?柏木原来就有点怪怪的。”凉子对这番话很是吃惊。当她注意到不只是自己,聚在一起的这些从前的同班同学都被真理子的提议打动后,就更震惊了。
“当时我的后背都冒冷汗了。”
“是吗?即使是同班同学,也不必有这样的责任感吧。”章子的声音似乎跟往常不同,少了点抑扬顿挫。
“也说不上‘责任感’吧。”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凉子有点着急,手指不停地敲击着电话机。白天在图书馆的院子里讨论时,似乎所有的想法都是大家共有的,一点就透。现在要传达给章子时,却难以表达清楚。
“该怎么说呢,小章你要是也在那儿,一定会马上明白的。”
“我经过那儿的。你没朝我这边看,所以不知道吧。”章子继续说,“我挥了挥手,可你正说得起劲。”
“你过来就好了嘛。”
“我走不进去。”
哎?章子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们以前班级的人全都抱作一团,闲人莫入。”
“哪有这种事。”凉子闭着嘴咕味道。
“算了。”
“我没注意到你,对不起。”
“没什么的。”语调还是不太高兴,“傍晚的电视新闻,看了吗?”
“没看到,妹妹太闹了。播了吗?”
“简直是大肆宣扬。”章子气鼓鼓地说,“我们离校的时候,不是有直升机来吗?可吵了。”
从空中拍摄的城东三中……
“我们学校简直像个监狱。可能是他们故意拍成这样的。”
章子看的是民间二台的新闻。不过无论哪家电视,都将此次事件报道成是由柏木卓也的自杀引发的,还详细叙述了以往的经过,用了许多“有这样的说法”“也有这样的传言”之类的表达。
“说已经死了两名学生,如今是第三起事件。虽然事实或许就是如此,可这说法也太过分了吧!听着像我们学校发生了连环杀人事件似的。”
章子的怒气是完全合理的。死了两个,差点就要死第三个。即使不算造谣,也并不符合事实。
“简直和《新闻探秘》一个调调。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凉子的父亲藤野刚说过,别的电视台不会跟《新闻探秘》这类节目的风,所以不必担心。之前也确实是这样,可如今却不同了。
“这次的事件发生在众多学生面前。目击者很多,事实清晰,所以他们觉得不必顾忌了吧?”
“不就是井口找桥田的茬儿吗?举报信的事明明已经结束了。”
“既然又发生了事件,就可以解释为还没结束吧。”
章子哼了一声。对她来说,这副模样实属罕见。
“我有点应付不了。莫名其妙。真不该进这所学校。”这话也不像章子会说出来的,“我有个阿姨看了新闻打电话来说,‘啊呀,那不是章子的学校吗?你怎么上了那种烂学校呢?’真受不了。”
耐心听着章子的牢骚话,凉子渐渐明白了。章子十分尊敬她的父母,她现在之所以用旁观者的态度贬损自己的学校,是因为觉得自己身在这样的学校辱没了父母的颜面,并为此懊恼不已。
“你那位口无遮拦的阿姨对《新闻探秘》没什么反应吗?”
“她很少看报道节目。可一开电视总会看到新闻。即使搞不清楚自杀他杀、举报信是真是假之类比较复杂的问题,看到学生打架,将对方推出窗户弄死这样简单刺激的场面,还是会有反应的,然后大惊小怪地说什么‘不得了啦,好可怕啊,这个学校怎么这样啊’。”
好尖刻啊。这种时候章子总是毫不留情。
她的观察也许是准确的。冷眼旁观的外人往往就是如此,只对吸引眼球的事物做出反应。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简单刺激的报道总是风驰电掣,引得人们频频回头。
如果这些回头的人们重新对事件产生好奇心的话……
·
对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的冲突事件,教师们的处理方法各不相同。有的老师在开班会时大致作了说明,有的老师则只字不提。不过,他们的处理方法都准确传达出学校对此事的宗旨,就是绝不纠缠,赶紧处理,尽快抛到脑后。
凉子所在的三年级一班中,班主任高木老师更是严格禁止同学们议论事件。对如此不幸的事件说三道四,会暴露出人品问题。在她冷酷的目光注视下,同学们个个都缩着脑袋,安分守己。
就这样,在异乎寻常的平静中,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凉子得知冲突事件的后续,已是六月最后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新闻探秘》播出了上次那期特集的续集。
节目中,茂木记者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戴着土气的领带。节目的氛围也与上次大相径庭,既没有激烈抨击学校,评论员与记者的对话也很平静。讲到一系列事件存在的疑点时,也不用公然煽动观众不信任情绪的言辞。
“风向变了。”一起看电视的母亲邦子说出了凉子心中的感想。
“因为别的电视台大肆报道了桥田的事,他们想拉开距离吧?”
“这倒是个一针见血的见解。”
“电视节目不都是这样的吗?只要有人看,就会一哄而上。发现大家都在做同样的题材时,又想要标新立异。”
广告前的上半部分,说明了到目前为止的事件经过。而后半部分中,柏木卓也的哥哥上场了。他在上次的特集中并未出现。主持人说,刚刚成功采访了他。
兄弟两人不怎么像,体型就很不一样。柏木卓也纤弱白晳,眉清目秀,鼻梁挺拔,有点像女孩。手臂可能比凉子还细。
而这个名叫宏之的兄长,长得高大挺拔,肩膀宽阔。脸上也是棱角分明,相当粗犷。
“对弟弟的死,您现在是怎么想的?”记者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采访。
“老实说,到现在还没有调整好心态。我想我的父母也一样。”他缓慢而诚恳地说,“第一次接受节目组釆访前,我们都认为弟弟是自杀的,并准备接受这个事实。可后来,这样的说法被推翻了,闹出很大的风波,又找不到决定性的依据,无法作出明确的结论。直到现在依然如此。对于遗属而言,实在很难接受这种没有着落的状态,但我们也不想随意解释……想到这会为弟弟的同学造成精神上的痛苦,就觉得特别对不起。”
“可疑惑依然存在,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想解决的,不是吗?”记者问道。柏木宏之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要怎么解决?警方不会再对弟弟的事件展开捜查了,因为已经得出自杀的结论了。连那封举报信也没成为重新启动搜査工作的依据。如果动用别的手段,又怕会出现新的牺牲者。那名跟弟弟同班的女生真是太不幸了。”
浅井松子在节目中并未出现真名实姓,而是被称作B同学。
“我无法判断B同学的死是否跟那封举报倌有关,也不想将一切都归咎于她,这样做属于感情用事……”
被问到今后对城东三中有什么希望,柏木宏之脸上那两条浓浓的眉毛一下子绷得笔直。
“对学校我不报任何希望,因为根本是白搭。我只希望,如果有人知道弟弟死亡的真相,就自告奋勇地说出来。反正未成年人受到保护不会追究责任,干了什么只要不说出来就行,这种想法该怎么说呢?从做人的角度而言,是不对的。”
看来卓也的哥哥也在怀疑大出他们。之后的话就说得更露骨了。
“就像这次,内讧造成了互相伤害,也太无聊了!别胡闹了,该结束了。不管是谁,我希望有人能去开导他们。”
画面切换至评论员和记者的场景。记者解释了柏木宏之提到的“内讧”。
“闹出这起伤害事件的是三年级的A同学。由于现在身负重伤的C同学说是他写了那封举报信,令他十分气愤。”
“A同学本人是如何解释这起事件——或者说事故的呢?”评论员问道。
“据说他一开始死不开口,到现在也不肯敞开心扉。但他后来翻来覆去地说,自己没写那封举报信,与柏木卓也的死毫无关联。”
胳膊肘撑在桌上的邦子听到这句话后,端正了坐姿。凉子也紧盯着电视画面。
“C同学又是怎么说的?”
“即使没有生命危险,但毕竟是重伤,他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就关注今后的进展吧。”评论的这句话说得很快,话音尚未消失,就插播广告了。
邦子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绕来绕去,没一句痛快话。”
“桥田他还说自己什么都没干啊。”凉子嘟囔着,仿佛细细咀嚼着话中的滋味。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母亲问道。
“他比大出可信一点。”话一出口,凉子看到母亲一脸严肃的表情,便马上对她笑道,“桥田一直来上学的,大出和井口都在逃避,他却没有。这应该说明他没做什么亏心事。”
“嗯,嗯。”邦子点了点头,“柏木的哥哥不知道桥田的表白,即使知道也不会相信。所以他会说出那番话,像是在催人坦白。”
凉子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些话是对大出说的。”
这话听来有点讽刺的意味,如今也只能含沙射影一番,对此凉子对自己感到几分自嘲式的愤怒。
“大家正商量着要不要将这起事件作为毕业创作的文集主题。”
“那倒不错。”邦子说,“你们也许能借此调整好心态。”
“可像现在这样,要怎么调整呢?什么都不知道啊。”
“先把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好好整理一下,怎么样?”
“就这些?不破案吗?”
邦子稍稍瞪大眼睛:“谁去破案?你们?”
凉子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见妈妈大为吃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破不了的吧?”
“怎么说呢……”邦子沉吟道,“心情可以理解,可还是……不行的吧。”
“为什么?我们都是当事人。无论对大出、柏木,还是浅井和三宅,都要比记者和警察了解得多。”
“这可是两回事。正因为是当事人才会有更多搞不明白的事。所谓当局者迷,这是相当危险的。”母亲下了定论。凉子向来愿意听母亲的意见,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一股顽固的倔劲抬了头。
“到目前为止,我们把一切都交给老师、媒体等周围的人,自己什么都不做,才会变成这种局面。我们应该早点挺身而出。
“凉子,你……”
“学校每次被媒体公之于众,就像被污染了一遍。章子她很生气,说从直升机上拍摄的学校就像一所监狱。从外界观察我们,从媒体的报道了解我们,会留下如此的印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已经死了两名学生,光听到这个消息,就会自然地觉得我们的学校很糟糕,学校里的人全是渣滓。”
“你想得太多了。”邦子苦笑道。
“我们只想弄清事实真相,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但你们想自己来做,就有点异想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