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把井口弄得半死,再对大出下手?这也内讧得太厉害了。”

  各色各样的推测和推理,还有“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听来的”传闻四下乱飞。凉子一下课就跟潜艇似的,悄无声息地径直回了家。现在可不能让那些垃圾信息塞满脑袋。得找最可靠的方法去了解。首先要问问父亲。如果大出家的火灾真的是刑事案件,那就是纵火杀人案了。这样的话,说不定爸爸会知道些什么。

  凉子到家时,两个妹妹都已经回来了,正在吵架。虽然已经司空见惯,可对于凉子来说,实在太不凑巧了。她们又哭又闹,揪对方的头发,还哀叹着“我怎么有这样的姐妹,真是太倒霉了”之类的话,简直乱成一锅粥。瞳子和翔子还极力要把凉子拉到自己那边,争先恐后地撅着嘴据理力争。

  “别烦了!”凉子不自觉地大叫一声。两个妹妹顿时哑口无言,连动作都停止了。

  “姐……”瞳子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和刚才的眼泪完全不同,仿佛来自另一副泪腺。凉子常常会想:是不是长女只有一副泪腺一条舌头,次女有两副泪腺两条舌头,三女有三副泪腺三条舌头呢?所以妹妹们一个比一个厉害。

  “小凉……”翔子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孩子最近神气了,不再叫“凉子姐姐”,而是直接喊“小凉”,似乎在强调和凉子的平等关系。她吊起眉毛,用唾沬星子直喷凉子一脸的气势反击道:“干吗呀,大喊大叫的!”

  瞳子大哭起来。翔子像保护妹妹似的将她搂在怀里,瞪着凉子。

  “小凉最讨厌了!就会一个人耍威风。哼!”

  矛头转向了。瞳子见风使舵,完全投靠了翔子。翔子不住地数落着凉子的缺点,说她天性乖僻,就知道使坏。好了,随你说去,我最讨厌你们了。都是你们害得我电话也打不成了。

  这时,门铃响了。

  要在平时,凉子一定会通过对讲机确认。可如今被瞳子的哭声和翔子的叫骂弄得心烦意乱,凉子跑到大门口就直接开了门。

  眼前站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时髦的窄框眼镜,小眉小眼的脸上挂着笑容。

  愣住片刻后,凉子知道来人是谁了。她赶紧去关门,可那人却伸手按住了门。

  “你好啊。”茂木记者说,“别一脸惊恐的,又不会吃了你。”

  凉子拔腿就走,茂木紧随其后。他们朝离家很近的一座小公园走去。那座儿童公园没什么游乐设施,来往车辆又很吵闹,也很少有孩子去。不过,那里有可以坐下身来的长凳。

  无论是刚才茂木记者说明来访理由时,还是凉子想要赶走他时,瞳子都像个走失的小孩似的啼哭不已,翔子则把瞳子支在身前不断痛斥凉子。她的言语虽然破碎颠倒,但恶毒程度足以毒死一列货车的家畜。一旁的茂木也竖起了耳朵饶有兴味地听着,凉子羞愧得恨不得马上死掉。

  见凉子出去开门很久都不回来,翔子着急了,像是为了不让凉子跑掉似的护着瞳子一起冲到大门口。茂木见到翔子,不无讨好地向她打了个招呼。翔子有点胆怯,来回看着凉子和茂木。

  “是客人吗?”

  “是啊。是来向你姐姐了解情况的。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凉子的整个身体都作出了“不能留在这里”的决断。说了声“到外面去吧”,她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关上大门时,凉子听到翔子对着天空大喊“不跟妈妈讲就不许出去”,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如预想,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来到两条摆放成八字形的长凳前,凉子靠边坐在其中一条上,茂木则站在另一条旁边。

  茂木孤身一人,没带摄影师,手里也没有摄像机和笔记本,只在肩上背了个小皮包。

  “藤野凉子同学,”他像是再次确认般地喊道,“我想我不必自我介绍了吧……”

  “有何贵干?”

  茂木的嘴角微微翘起,这笑容像是要避开凉子来势汹汹的攻击。

  “别火药味十足的,好吗?”

  眼镜反光,散光严重,镜片很厚。

  “我为《新闻探秘》到处采访时,没机会见到你。”

  “我妈告诉我,你打电话来,说要来采访,但被拒绝了。”

  茂木的脸上露出大为惊讶的神情:“妈妈跟你说了?没有半途拦截吗?”这口气表示他十分意外,“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采访的事呢。因为如果你知道了,肯定会配合的吧……”

  凉子拦住了他的话头,义正辞严地告诉他:“关于这样的大事,我们家自然会做好亲子沟通,决不会隐瞒。”

  “哦……”茂木像是很佩服似的应了一声。真叫人来气。

  “我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决定不接受你的采访。”

  “是这样啊。那今天也谈不成了吧。”说着,他便对凉子侧目而

  视了。

  凉子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讨价还价的谈判桌。这个人一定想从我这里打听些什么。他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我一定要小心,不能被他利用。

  “你又在釆访我们学校的事了?”

  “当然。”茂木记者立刻回答。

  “又要制作节目了?我听说上次的节目反响很不好,你在电视台很不好过。”

  茂木动了动眉毛,表情有些滑稽:“你听谁说的?你在电视台有朋友?谁说我日子不好过?这样的传闻,你证实过吗?”

  出师不利。凉子不坑声了。

  “把传言当成真相,会迷失重要的事实。像你这样的聪明女孩,可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哦。”他笑嘻嘻地说着,眼睛眯成一条缝,简直像真的在为凉子着想似的。

  “浅井就是因为那种节目才死掉的!你难道没有责任吗?”凉子不假思索地反击道。话刚一出口,她就明白这招是失败的。已经晚了,茂木记者的脸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节目揭露了真相,所以浅井活不下去了?还是因为真相暴露,罪犯感到不妙把她杀人灭口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认为浅井是被节目杀死的?如果你有什么根据,请告诉我。”

  我是孩子,他是大人,而且还是个采访高手。我不能随口说话,不然会漏洞百出。镇静,镇静。

  “你想问我什么?”

  对方提出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你认识三宅树理吧?二年级时,你们是同班同学,对吧?”

  凉子点了点头,心里依然保持着戒备:“是啊。”

  “最近,你见过她吗?”

  “听说一直没来上学。”

  “是啊,不来上学了。你去看望过她吗?”

  他到底要打听什么?

  “我跟她还没熟到这个程度……”

  “没去过。哦,是这样啊。”茂木轻轻点头,“她和浅井松子关系很好吧?”

  你反正已经知道了。凉子不作任何反应。

  “她为什么不来上学呢?”

  “我可不清楚。”

  “学校里没有相关的传言吗?”

  凉子不动声色地说:“把传言当成真相,会迷失重要的事实。”

  茂木记者笑了出来。他笑得如此爽朗,如果毫无防备,自会被他引得笑出声来。“来了,来了,就要这么个劲头。”

  茂木记者拍拍双手,像一下子和对方变得亲密无间似的,“哎呀呀”地大声叹息着,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这个世界要全是你这样的聪明人,那该有多好。可遗憾的是,做了这份工作后,我充分领教到现实正好相反。”

  干吗?想套近乎?就拍几句马屁,我才不会上当呢。凉子进一步加强了内心的戒备。

  “七月一日大出俊次家的火灾,”茂木记者有意将目光从凉子脸上移开,看向公园旁三岔路上的车辆,慢悠悠地说,“纵火的嫌疑很大。”

  凉子默不作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你一点也不惊讶嘛。早就知道了?”茂木记者重新看向凉子。厚厚的镜片后面,他的眼睛同样不眨一下。

  “电视和报纸上都还没有……”

  “估计今天晚上会有。因为俊次的父亲已经开始接受采访了。”

  大出胜到学校来,跟这事也有关系吧?

  “你怎么知道是纵火呢?”

  “最先起火的地方是储藏室。”茂木记者说着,将整个身体转向凉子,“就是发现俊次奶奶遗体的地方。据说现场査勘时一下子就搞明白了。”他加上一句,“那里并没有火源。”

  “因此认为有人在储藏室里纵火?”

  茂木记者没有马上回答凉子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看四周:“你家是在那边吧?大出的家在哪个方向呢?”

  凉子漫不经心地指了一个方向。

  “挺近的嘛。听到汽车油箱爆炸的声音了吧?”

  当时,妈妈出去后,好像听到过一阵沉闷的声响,可那时没怎么在意。消防车和警车的警笛很吵,还有广播车大声嚷嚷,传入耳朵的声音都变了调,根本听不出在说什么,只觉得十分嘈杂。

  “没听到,也没看到火光。我们家在上风处……”

  刚才的问题还没有着落呢。

  “有人在储藏室纵火吗?这是消防署调查后得出的结论?”

  看着忍不住着急起来的凉子,茂木记者微微一笑。又输了一招。

  “很在意,是吧?”茂木记者点了点头,装作很担心的模样。

  “纵火可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你们家……没事吧?”

  这话似乎有很深的言外之意,还特别强调了“你们家”三个字。那还有谁家算“没事”呢?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于是凉子简短地说了句:“可也得小心。”

  看出了凉子的戒心,茂木记者露出欣赏似的表情,稍稍停顿片刻,开始解释:“没有火源的地方最先起火,这本身就很可疑。现场还发现了泼洒汽油的痕迹。那间储藏室到了冬天会储藏煤油,现在这个季节只放了个空桶,桶里根本没有煤油。再说,煤油和汽油成分不同,很容易区分开来。”

  “不会是汽车里漏出来的汽油吧?”

  “不是。汽油泼成条状,明显是用来引导火势的。”

  引导火势?“往哪儿引?”

  “从储藏室到住宅。”茂木记者停了一下,仿佛在等待话语的涵义渗入凉子脑中。随后,他继续说:“他们家的房子很旧了,改建过的只是装饰部分,电路都维持原样,有几根电线都没了外皮。据说,被引至住宅的火势就是沿着电线蔓延的,发现时已经无法扑灭了。”

  大出佐知子和俊次慌忙逃了出来,把富子忘了个干净。

  “俊次的房间在二楼,如果他逃得慢一点,大火烧到楼梯上,那就危险了。”

  大出会从二楼跳楼逃跑的吧?凉子想着,没说出来。

  “所以,从起火的状况分析,此次火灾属于有计划纵火的可能性很大。”茂木记者加强了语气,“更何况还有一个要点,就在发生火灾前不久,有人打电话到他家,威胁说要杀死他。”

  说到这里,茂木记者又故弄玄虚地停了下来。凉子也用沉默与之对抗。

  “还是一点也不吃惊啊。学校里已经在这么传了?”

  “是怎样的电话?什么时候打的?”凉子以攻为守,反问道,“在看你的那期节目之前,我们不知道大出的父亲是如此粗暴的人。虽然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负面传闻,可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冲到学校里来揍校长这种行为,绝不是一个有常识的成年人做得出来的。”

  “我也被他打过。”茂木记者摸着脸说。

  “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真有电话打来说要杀了他,他会不声不响地吃哑巴亏吗?肯定会暴跳如雷地找警察或你们记者大肆控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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