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凉子无法想象接到浅井敏江的电话后,辩护方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提供不了“松子没有这么做”的事实依据,只能表达“松子不是做这种事的孩子”的见解,在这种情况下,神原或许不会接受她。或者,神原他们会考虑到浅井敏江的心情,而放弃请求她出庭作证。

凉子也衷心希望他们能这样做。

“明白了。”浅井敏江又将脸转向松子的遗像,照片上映着松子的笑脸,“辩护人是谁?松子也认识吗?”

“野田健一,您知道吗?

“不知道……”

“野田是辩护人的助手,辩护人是外校的学生,叫神原和彦。”

“如果是藤野同学你该多好啊。”

这句话在凉子的心头引发的酸楚,要比任何语言都强烈。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会输掉官司。”到目前为止,浅井敏江的口吻从未带有说教的意味,如今却掺杂着成年人特有的苦涩忠告,“这种胡编乱造的谎言怎么可能被人接受呢?就算这样,你们也要进行下去吗?还是算了吧。不然的话,藤野同学,你的处境太可怜了。”

凉子的手被浅井敏江捏得生疼。

“松子她经常说起你。说你不仅长得漂亮,头脑也聪明,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是女生们崇拜的对象。松子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落到如此可怜的境地。”

浅井敏江那双和浅井松子一模一样的小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后又紧紧地闭上。她将头扭向了别处。

“你们都还是孩子,逃避一下没关系。”

凉子在寻找合适的话语。事前准备好的话明显不够用,她只能在脑海中全力搜寻。

然而,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极为朴素的话。

“谢谢!”这次换作凉子用力握了握浅井敏江的手,又将手掌抽了出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让如此赞扬我的松子失望的。”

这话说得不错,非常贴近我此刻的心情。

这句话果然深深打动了浅井敏江。

浅井敏江看着凉子的眼睛:“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松子她爸爸和我都不会冲你和佐佐木发火。这一点我们肯定能做到。”

“我们原以为会被你们怒骂呢。”佐佐木吾郎脱口而出,就像一个密封的瓶子被猛地拔掉了塞子。

“真是傻孩子。”浅井敏江红着眼睛笑道,“不过,要是你们觉得我骂了你们,你们反倒会好受些,我就骂好了。”

“不,那倒不是。”佐佐木吾郎缩起脖子。

老实过头了,不过我也一样。凉子心中暗忖道。

“我们告辞了。”

浅井敏江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直到最后,她都没哭。或许等会儿跟女儿独处时,她会哭吧,还会怒骂吧。

来到屋外,一直走到离浅井家相当远的地方,凉子才开口说话。

“我是个幸福的人。”她依然面朝前方。

走在她身边的佐佐木吾郎问道:“什么意思?”

“我得到了别人的信任。你不觉得吗?”

又走了十来步,凉子的事务官才答道:“是的,检察官。”

“声音太小了。”

“是的,检察官!”

“好!”凉子深吸一口气,猛地摇晃一下肩膀,用力朝前迈步,说道,“走吧!今天要干的事情还多着呢。”

·

一个大号信封上用粗犷的字体写着野田家的住址。正中则写着“野田健一亲启”。

寄信人是柏木卓也的哥哥柏木宏之。他将柏木卓也在事发当天的行动,以及向父母打听的柏木卓也日常生活情况整理成文后寄来了。信封和内附的一封短信是手写的,三张A4纸的正文则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的。

信上写道,同样的材料也寄给了藤野凉子。为了获得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柏木家的通话记录,他已经跟NTT(注:日本电报电话公司 Nippon Telegraph&Telephone的缩写。)的相关分局取得联系,在城东警察署佐佐木礼子警官的协助下,正在办理手续。

考虑到可能会用得上,信封中还附有一张柏木卓也的脸部照片,就是用作遗像的那张。

此时此刻,辩护人和他的助手正在他们的活动基地——健一的房间里。今天的计划是与教美术的丹野老师见面,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原本想在城东三中汇合,却由于这封信的到来,健一让神原直接赶来了。

“嗯,没有什么新发现。”神原和彦将这份材料看了三遍,才回到健一的书桌上,“上面说,柏木拒绝上学后,白天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夜里有时会去书店或便利店,出去的时间一般都不长。”他用手指敲了敲这份材料,说道。

估计他是考虑到平日里白天外出,遇到巡逻的警察就会受到“为什么不上学”之类的责问;休息天上街又很可能会遇上同学。这两种情况都是柏木卓也不愿意碰到的。

出事当天的情况也没什么特别。那天,柏木夫妇见到卓也两次,一次是下午一点多一起吃午餐的时候;一次是在傍晚,母亲问卓也,圣诞夜的晚餐吃什么好?自己马上要出去购物,问他有什么要带的。

柏木卓也的回答是,不吃晚饭,也不要买什么东西。材料中还写道,柏木卓也的饮食毫无规律’有时吃了午餐就不吃晚餐’有时白天什么都不吃,到了深夜再吃夜宵。

“可是,你和向坂看到柏木在麦当劳,是在傍晚五点左右吧?”

“应该是的。”

向坂行夫是四点左右打电话来的,两人去天秤座大道为向坂行夫的妹妹买圣诞礼物,在麦当劳店前经过看到柏木卓也的时间,应该就在五点左右。

“柏木的母亲和他说话的时间还在这之前,准确而言应该不能算‘傍晚’吧?”

在白天较短的冬季,“傍晚”的定义本身就很模糊。

“看来,柏木的父母不会——确认柏木进出家门的时叫。不过也难怪,谁家都一样吧?”

“你家也这样?”健一问,“你父母不都是在家工作的吗?”

“正因为在家工作,才不会注意这些。忙碌起来也懒得问长问短。”

是这样啊。

“你家呢?”神原和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我最近几乎每天都来你家,可都没有和你母亲打过一次招呼呢……”

“没事。我们家就是这样的。”见神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健一便放心了,“有机会和我老爸见面的话,再正式打招呼好了。我老爸正为我交到了好朋友而高兴呢。”

“好朋友?”神原露出一副听到健一交到了女朋友的奇妙反应。是觉得意外吗?还没等自己作出判断,健一兴冲冲地说了下去。

“还说我变精神了呢。”

“北尾老师也说过,野田健一现在才显露出自己真正的风貌。”

“别当真啊。说到电话记录……”

怎么了?神原辩护人在怪笑什么呢?

“不是很好吗?”神原脸上一直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什么很好?”

“别紧张。北尾老师说得没错,真正的野田健一很优秀。”

“你又对我了解不深。”

“我说,”神原和彦将一条胳膊支在书桌上,“你是不是对藤野凉子有意思?”

意识到自己脸红了的健一变得分外心焦:“你、你说什么?”

神原和彦将双手放嘴边做成喇叭状,大声说道:“我说,野田是不是对藤野凉子有意思?”

“这、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也需要放松一下嘛。”

“拿那么重要的事情来放松?”

神原吹了声口哨:“重要……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我、我是说……”

“嗯,电话记录怎么说?”

任人摆布的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我、我觉得,反正一样要电话局提供通话记录,不如把之前几个月的记录也要来。”

神原马上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为什么?”

变脸跟变戏法似的。这人是怎么回事?

“这样不就能知道柏木和大出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纠葛了吗?如果有,多半会通电话的吧。”

“嗯。”神原立刻赞同,“但不要抱太高的期待。”

“为什么?”健一反问道。脸上的热度刚刚幵始减退。

“如果打过类似的电话,柏木的母亲肯定会知道。他母亲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人。”

健一回想起《新闻探秘》节目中以及大家一起拜访柏木家时见过的柏木功子,还有她那张因饱受精神折磨而变得憔悴苍白的脸。

“在葬礼上,柏木的父亲没有断言柏木是自杀的,只是给出暗示,声称柏木在死前确实不太对劲。”神原和彦分析道,“父母注意到了,也有为此担心的理由,可这和大出他们没有关系。”

“柏木恐怕隐瞒了什么。”

很多孩子在学校受到欺负都会隐瞒。健一在新闻里见过一些事例,其中之一,就是茂木记者曾经做过的一期《新闻探秘》。

“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恐怕也会隐瞒。”

“野田,你忘记自己是站在哪边的了?”

神原和彦无意的提问,让健一不禁在心中呐喊:都是你的插科打诨把我的思路搅乱了!

这样也能算好朋友吗?

“他隐瞒的可能是其他方面的联络。”神原用余光看着心神不宁的健一,“如果柏木想隐瞒,便不会轻易使用家里的电话。”

“那用什么?”

“公共电话。他家附近就有一座合适的电话亭。”

知道得真多。难道是上次去拜访时确认过的吗?

“就在路边,他应该会经常使用。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吧?特别是女生之间,总喜欢用公共电话相互联系。”

那倒也是。打给别人还是公用电话比较方便。

“不知道那个哥哥和柏木关系好不好。”神原和彦看着信封上一丝不苟的笔迹,继续说,“只有他一个人不和家人一起生活,这点也挺让人在意的。他是不是和父母闹矛盾了?”

确实如此,当健一看到柏木宏之将筋疲力尽的父母撇在一旁,自己斗志昂扬地冲上阵来时,心里相当不痛快。

“他确实非常愤怒。但这种愤怒是完全出自正义感,还是带有隐情,就不得而知了。”

怪了。直觉告诉健一,神原和彦有点不对劲。

在确实不明实情时,以及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道时,神原说话的方式有着微妙的区别。健一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属于后者。

这就怪了。神原和彦怎么会知道柏木宏之的事呢?

然而,野田健一的想法很容易表露在脸上。

神原瞟了一眼健一,目光立刻转移到墙上的挂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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