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坚强的人啊。健一在心中感叹着。心痛的同时,他又有些心潮澎湃。踩着自己的影子,健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就连如此坚强的神原和彦……
也会活得很艰难吗?
也会去寻找生命的意义吗?
也同样没有活着的目的吗?
看着脚下的身影,健一有些头晕,还有点犯恶心。
野田健一好好地站在这儿。那些问题并不能伤害他。
对野田健一而言,不是差点被父母杀死,而是差点就要杀死父母的问题。
健一有活着的目的,那就是把握好自己的人生。他讨厌一时兴起就要妨碍儿子人生的父母。至少在那时,就是如此。
神原和彦又如何呢?
健一注视着自己的影子。那些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的问题溶解、沉淀在影子里。健一无法逃避,因为谁也无法逃离自己的影子。
健一能做的,只是不断推迟,多争取一点时间……
12
八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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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尾一美夸张地长叹一口气,在这三十分钟里已经是第二次了。
“还没完呢?晒成人干啦。”
上午十点刚过,检方的三名学生正和北尾老师一起,站在盛夏烈日暴晒下的城东三中教学楼楼顶。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发牢骚就别跟着来。”
佐佐木吾郎正忙着拍照。他手里拿着一台拍立得,移动几步就按一次快门,拍摄的间隙还斥责起萩尾一美,却并不朝她看。
藤野凉子和北尾老师并排站在被认为是柏木卓也坠楼的地方。
柏木卓也死后,屋顶四周的铁丝网仍维持着原样。凉子伸出手指用力压了压铁丝网。铁丝网很硬,手松开后,手指上留下了明显的压痕。柏木卓也的手上也留有同样的压痕。
“只要愿意,踩着铁丝网下方的水泥底座,谁都能爬上去。”说着,北尾老师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踩到水泥底座上,猛地朝上探出了身子。
铁丝网外侧,是绕屋顶一周的凸缘,宽约三十公分。用手抓住铁丝网可以站在凸缘上,只是那么做肯定特别吓人。
“三宅树理是怎么说的?”北尾老师看了一眼凉子手中的陈述书打印件,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哦,不,三宅树理是如何转述浅井松子的说法的?”
陈述书中写道:
「大出、桥田、井口三人逼迫柏木爬上铁丝网。柏木翻过铁丝网后,抓住铁丝网站在凸缘上。三人将柏木的手指从铁丝网上掰开,还不停地从空隙处推搡柏木的脸和肩部,导致柏木失去平衡,摔下楼去。」
由粗铁丝斜向交错编织而成的铁丝网形成无数个菱形,每个菱形边长约六厘米,即使让凉子去尝试,不要说拳头,连五个手指都无法同时通过。
“用那种方法,能让死攥住铁丝网的人摔下去吗?北尾老师用辩解似的语气说,“有人把柏木推下去的说法本身就不成立吧。”
凉子则另有看法。这毕竟是四层建筑的楼顶,人站在仅三十厘米宽的凸缘上,何况那天凸缘上可能积了雪或结了冰,应该相当滑。在这种状态下,抓住铁丝网的手指被掰开,被大声威吓,眼睛也可能被捅到,自然相当危险。即便靠横向移动试图逃跑,在铁丝网内侧的人也能很快追上,被逼到铁丝网外侧的人根本无处可逃。
“这可不行啊,老师。作为监督者,您怎么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呢?”佐佐木吾郎手持相机走上前来。他今天没穿校服,上身是T恤,下身穿短裤,头上还戴着顶黑帽子,活脱脱一副摄影师的模样。
“明白了。”北尾老师答应着,把毛巾罩在头上,退下身去。
“这个要拍一张特写。”佐佐木吾郎将镜头对准铁丝网上的菱形孔洞,“小凉,你把手指放上去。”
拍完这一张,胶片正好用完。
“好了,收工。”佐佐木吾郎说着,将相机放进挂在肩上的背包,“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嗯。”凉子放下向妈妈借来的阳伞,环视一周空荡荡的楼顶,“主角不在,也只好如此了。”
“三宅树理也只是听说罢了,即便她在场,具体细节也一样无法确认。”
松子到底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如果三宅树理这么说,也就没法追究下去了。
“不过有一点倒和证言一模一样。躲在楼梯间的换气小屋背后,确实能清楚地看到这儿。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太好了。”
凉子暗忖,说“太好了”好像不太合适吧。
“比起这些,我倒更在意别的方面。”佐佐木吾郎用衣袖擦了擦汗,望着铁丝网,“让一个不想爬上去的人翻过铁丝网,似乎也不那么容易。”
受害人会在铁丝网内侧四处乱跑吧。即使抓住了他,将他拖到铁丝网下,他也能蹲在地上奋力抵抗。
从刚才起,凉子就在考虑同样的问题,见佐佐木吾郎停了下来,便看着他的脸催促道:“然后呢?”
“嗯,”佐佐木吾郎又往上瞧了瞧,"所以我觉得,不只是暴力恐吓,他们之间应该还有某种形式的心理较量,就像赌气之类的。”
凉子立刻反问道:“考验胆量吗?”
“那是朋友之间才会做的吧?”
“所以我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凉子的语气有点尖锐。
佐佐木吾郎不由得笑了出来:“不要把脸板得那么吓人好不好,检察官?”
凉子眨了几下眼睛,用手帕擦了擦脸。脸上不光有汗水,还有泪水,都怪水泥地面反射的阳光太刺眼。
“我想象的情景比较简单:‘你小子神气什么?装模作样的,竟敢顶撞我们!’大出大概就是这样威逼柏木的吧?”
“装模作样”这个词用得不错。
“然后说,‘你要是敢站到铁丝网外面去,我们就放过你。’当然,这只是在找茬罢了……这个猜想行不行啊?”佐佐木吾郎摘掉帽子,用力挠挠头,弄得汗水四溅,“虽然看起来挺傻,可男生就喜欢这么闹。藤野同学,你还记得吗?一年级夏天的时候,三班的佐久间差点在游泳池里淹死的事。”
当然记得。当时,有好多男生在一起吵闹,打赌谁能在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里潜水游个来回。佐久间吵得最起劲,硬说自己能行,结果差点淹死。当时还闹出过一阵小小的骚乱。
“就是那股意气用事的劲头,你明白吗?”
凉子点点头:“嗯,我懂。”
孩子气地吵闹着,气势汹汹地威逼对方的大出俊次;以及在内心嘲笑着对方,把手搭在铁丝网上的柏木卓也。
当时的情景难道是这样的?
不,柏木卓也根本无睱嘲笑。就算强装镇静,他的内心也会充满恐惧。在大出俊次面前如此装模作样,事态只会变得越来越糟。
“喂!”北尾老师大声喊道,“你们要在那儿待到什么时候?当心中暑!”
他和萩尾一美正躲在换气小屋的背阴处避难。凉子和佐佐木吾郎赶紧跑了过去。一行人进人楼梯间,北尾老师拿出一把机械锁,锁上了通往屋顶的门。出事后,门锁总算换了一把新的。
怕热的萩尾一美听到门锁冷冰冰的“咔嚓”声,无意间漏出一句话:“去年那个时候要是用了这把锁,柏木就不会死了吧。”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跑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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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接下来要我做什么?”在三楼的空教室里,喝过从办公室拿来的大麦茶,补充完水分后,北尾老师说道,“要搞清楚发现柏木卓也尸体那天的具体情况吧?我也要说吗?”
“能写下来就更好了。”
“真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啊。”
一美轻飘飘地说:“可不是吗?老师,我还要把很多很多的证言整理成书面文件,不抓住省力的机会,可是会得腱鞘炎的。”
“太夸张了。”
“我们还要拜托当天赶到现场的其他老师……”
“明白,明白。”北尾老师晃了晃手掌。
“还有,北尾老师。刚才一美说的通往屋顶的门锁的问题……”凉子已经能自然地称呼萩尾一美为“一美”了。一美也不再叫她"藤野同学”而是换作“小凉”了。
“在佐佐木警官的拫告中,提到当夜没有使用总务室里的钥匙打开那把锁。那把锁很旧很松,不知怎么弄开的。”
北尾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嗯,是啊。”
“这么说,这只是推测?老师们试着弄开过这把锁吗?”
“试过,我跟楠山老师。”
挂在体育准备室门上的挂锁和这把锁差不多大,就拿来那把锁的钥匙捅了捅。
“但没有捅开。之后用细螺丝刀弄开了。真的很松,都‘咔哒咔哒’直响了。”
“完全不是问题啊。”佐佐木吾郎说道。
北尾老师也萎靡不振起来:“确实如此。只要是力气大一点的人,譬如山崎……”
那位无敌法警山崎晋吾。
“他只要徒手扯一下就能打开吧。”
可柏木卓也不是山崎晋吾。恐怕连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都没有山崎那么大的力气吧。
“要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又不借助工具或备用钥匙,是打不开挂锁的。”
工具或备用钥匙是谁拿来的?怎么拿来,又是如何带走的?
柏木卓也若是出于自杀的目的要打开挂锁,当然会带工具或备用钥匙来,并随身放置。可他的遗体上并没有发规类似的物品,只随身携带着一包袋装纸巾。这些在佐佐木警官的报告中写得清清楚楚。
也可能是在使用完后,他便将撬锁的工具或备用钥匙丢弃了。若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特意丢弃,就成了难解的心理谜题。
另一方面,大出俊次他们的情况就要简单得多。带来工具,事后再带走,因此没有留在现场。
“挂锁很容易打开这一点,学生们有可能知道吗?”
北尾老师调侃似的反问道:“你们以前知道吗?”
“好吧,我换个问题。大出他们可能知道吗?”
“这是在审讯我?”北尾老师嘟嚷道。
“哪里,北尾老师,我只是在练习询问证人。”凉子回答。
“好吧,我来告诉你。他们在偷懒和跷课方面可是样样精通。”
禁止学生进入的楼顶反而会成为教师监督的盲点。
“他们跷课的时候也许会去楼顶抽烟。你们上一届的学长在三年级时,就有不良团伙这么做过。”
“真的吗?”
“他们不是在屋顶上抽烟,而是吸毒。这可成了大问题。”
凉子缓缓点了点头。和“迟到窗”一样,这类信息往往会在有需求的学生中不胫而走。这可是一条有用的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