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助手挺没用的,不过,我们的检察官可是靠得住的。”佐佐木吾郎赶紧加上一句。
“我觉得自己太窝囊了。”增井望说。
只要不是没心没肺,谁都会觉得窝囊。
“所以,请你写出陈述书来吧。”
凉子发现增井望的眼中闪现出光芒。自己内心深处的烈焰映照在了他的眼睛里。
“谢谢你的配合。”凉子对增井望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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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中……
增井望的照片仍在凉子的眼前晃动。青紫色的淤血。冰枕和绷带。光是看都觉得疼的伤。肿起的下巴。血块。吊针和导尿管。
这是小孩子打闹?
开什么玩笑!
“小凉,你走得太快了。”
—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一美,以后可要忙了。”
“现在不就很忙吗?别跑呀。”
“检察官卯足了劲儿呢。”佐佐木吾郎一路小跑追了上去,“您忙什么呢?检察官。”
“增井的陈述书写好后,还要让另一个人写陈述书。”
“谁?”两位事务官异口同声地问。
凉子猛地停下身,回过头来。两名事务官也赶紧站定身躯。差一点就撞上了。
“小凉,你怎么了?”
藤野凉子,你这副表情跟你老爸没什么两样啊。佐佐木吾郎暗暗想到。
“要谁写陈述书啊,检察官?”
“井口充。”凉子答道。
再也不犹豫了。没什么好犹豫的。刚才那些照片将曾经拦在凉子面前的路障轰得粉碎。
那些照片上也记着井口充的欠账呢,能不让他付清吗?
13
八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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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八点,野田健一给藤野家打了电话。即使升入三年级后就引退了,在社团活动上凉子也依然属于剑道社。剑道社的晨练促使她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八点打电话给她应该不会有问题。可出人意料的是,接电话的竟是凉子的父亲藤野刚。
“我女儿睡得正香呢。”藤野刚直截了当地说,“昨晚好像干了个通宵。要叫醒她吗?”
“不、不用了。我过会儿再打来。不是什么急事。”健一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跟藤野刚讲话,自那个夜晚以来还是第一次。
那个健一差点杀死父母的夜晚,仿佛已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好吧,过会儿我叫凉子打给你。”
“对不起了。”就在健一落荒而逃似的想要挂断电话时,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野田同学,”即使在电话里,藤野刚的声音也依然气势逼人,“你很精神啊。”
“哦,是啊。”健一惶恐地回答。
“凉子说,你们挺厉害的。”
健一无言以对。
“其实我也有同感。神原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连我都感到震惊。”
具体指哪件事呢?这种例子太多了。
“谢谢。”健一此刻只能想到这个回答,可随后他又漏出了一句多余的话,“您今天休息吗?”
“哎?”凉子的父亲似乎很惊讶,他应该没想过对方会问起自己的事。他笑道:“我马上要上班去了。昨天晚上是睡在家里的。”
他的语气有点半开玩笑的意味。也许他的女儿们平时总会问他:爸爸,今天你在家里睡吗?
“我是城东三中学生的家长,也是凉子的父亲。我的立场比较微妙。加油啊!”他说道,“不过,可别偏离主题了。”
他挂断了电话。凉子的父亲所说的“主题”指的是什么?健一看着电话机,沉思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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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往常一样,辩护方会在上午九点来这里碰头。今天要研究柏木卓也的哥哥柏木宏之提供的那张通诘清单。大出俊次也要来,因为清单中或许有他熟悉的电话号码,必须一一挑选出来。
昨天晚上,即使没有通宵,健一也忙碌到了大半夜。他将和小林电器店老板见面时的谈话记录整理成一份报告。
从岩崎总务那里听说小林电器店时,健一为这条亲自发掘出的线索兴奋了好一阵,见面交谈后却发现并无多大的价值。小林大叔是个热心肠的小老头,他认真听健一介绍校内审判的情况,一一回答了健一所提出的所有问题。
然而,这些回答的内容可谓空洞无物。
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七点半。当时NHK的电视新闻正好结束,时间应该不会错。小林大叔看到店前的电话亭里有一个男孩。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就向他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遇上了麻烦事。男孩说自己没事。那是个非常懂礼貌的孩子……
讲到这里还算有点条理,再往下就不行了。小林大叔连男孩的长相和穿着都记不清。他对岩崎总务说这男孩就是自杀的孩子,也只是根据当时的印象作出的主观想象,没有任何证据。小林大叔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并表达了歉意。
每当健一给出提示时,小林大叔会顺着他的话修正自己的记忆。注意到这一点后,健一不敢再提示了。没想到,要发掘出他人八个月前的记忆,竟是如此困难。
小林大叔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店前的这间电话亭以前发生过很多事,会成为观察青春期少年的一个“窗口”,所以自己非常关注这间电话亭。诸如此类。
“十二月二十四日看到的那个男孩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氛围。一看到他的背影,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大疏散那天的情形。那可是战争年代你知道疏散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为了躲避空袭,从城里逃往乡下。我那时是去亲戚家避难的,也有些小孩是一起集团疏散的,因此和自家的大人分开了。”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太平洋战争时期的苦难、战后闹饥荒之类,听得健一差点失去耐心,笔记记到一半就停下了。
等他自顾自地讲完一大堆话,健一赶紧拿出六张照片给他辨认。此时已经浪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些照片都是和北尾老师商量后收集起来的。柏木卓也、大出俊次、井口充和桥田佑太郎四人,还有另两名没有关系的男生作掩护。健一将六张照片一字排开,让小林大叔辨认。如果一张张拿出来,对方可能会从拿照片的动作或顺序上察觉到健一内心的期待,影响他的客观判断。这是健一从图书馆里一本叫《证言·审问的心理学》的书中临时学来的。
小林大叔看了六张照片后,大摇其头,一个也没有辨认出来。不过健一总觉得,只要多给他一些暗示,他就会对每一张都点头。
总之,他的记忆非常模糊。
因此,健一在撰写递交给神原辩护人的报告时,不由得大伤脑筋。没用的废话自然要全部省略,但那段对大疏散的回忆还是保留了下来。健一觉得,这样比只写一句“那孩子的模样有些惶恐不安”要具体形象得多。
敲门声响起。若是神原和彦他们,那也太早了。
“小健。”
健一一惊,是母亲。他慌忙打开房门。
野田幸惠没有穿睡衣,而是穿戴得十分整齐。没有化妆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头发倒梳得一丝不乱。
“今天又有朋友要来吧?”
“嗯、嗯。”
“我做了三明治放在冰箱里。时间久了会变硬,要趁早吃啊。”
早餐已经和父亲健夫一起吃过了,所以母亲提到的三明治是用来招待朋友的。
“妈妈要去医院了,估计要到下午才回来。”
“我中午可能也要出门……”
“没关系。只要锁好门就行。”
健一“嗯”了一声。
母亲看着健一的眼睛,腼腆地眨了眨眼睛,脸上泛出笑容。
“交到了好朋友吧?我听你爸爸说过了。”
爸爸连这种事都跟妈妈说吗?
“听说是暑假里的合作研究,很用功。替我向你的朋友问好。”
母亲关上房门,离开了。健一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母亲没说“这些活动会不会影响复习?会不会因此考不上理想的高中”之类的话。这倒挺奇怪的。她可是个悲观主义者。
父亲是如何向母亲说明的?比起内容,健一更在意这一点。
好在意啊。
这样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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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原和彦和大出俊次九点五十分才来。大出俊次头发蓬乱,脸也没洗。他闭着眼睛,一看就知道没睡醒,而且还很不高兴。
“叫他起来花了不少时间。”
神原满头大汗,看来把大出拖到这儿来着实费了他不少力气。大出俊次一进野田健一的房间立马扑倒在床上。
“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着,他一头埋进枕头。健一大惊失色,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的床……
竟然有外人睡在上面。要是让有洁癖的妈妈看到,肯定得大惊小怪老半天。更何况如果让她知道健二的“好朋友”竟然是大出俊次,说不定会当场晕倒。
健一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神原冷眼斜视盖着毛巾毯、背部朝外蜷缩着的大出,捅了一下健一的侧腹,用手势表示:把耳朵凑过来。
“多亏大出睡懒觉,有新收获了。”他小声耳语道。
“什么收获?”
“跟他妈妈见了个面。”
健一不禁瞪大了眼睛:“大出佐知子?”
“除了她还有谁?”神原似乎很高兴,“其实,她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人。”
为了保险起见,神原在早晨出门前给大出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就是大出佐知子。听说俊次还在睡觉,神原和彦赶紧跑到大出家临时居住的那幢周租公寓,那时俊次依然睡得死死的。
“他妈妈觉得不好意思,想去叫醒他,结果失败了。于是,我们只得让他再睡一会儿,顺便聊了几句。”神原和彦从书包里取出一张四折的便笺,“这个,就是他妈妈写的。”
是有关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大出的不在场证明的记录。
健一展开便笺,见上面用漂亮而有特色的字体,一条条罗列出大出俊次当天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