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或许正是增井望的话语给了萩尾一美某种责任感。她现在的眼神严肃认真,清澈凌厉。

吃晚饭时,他们商讨了今后具体的工作步骤。

“我去找找他们三人以前的同班同学。如果柏木卓也和大出他们有什么关联,说不定会有谁知道。”佐佐木吾郎说。

如今大出社长被捕,大家的口风估计也会放松不少。

一个念头在凉子心中闪过,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你怎么了?”

“我想到一个卑劣的念头。”

就是那家调查侦探事务所。

“要不要委托他们去调查那五通电话?”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全都沉默了。

凉子赶紧摆起双手:“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做,对吧?”

“比起侦探,先考虑一下警察比较好吧?就是那位女警官。”萩尾一美说。

“不,无论是侦探还是警察,要查清这些电话都不容易,要花费很多时间,毕竟全都是公用电话啊。”

“电话亭附近说不定装有监控探头。”

“那该怎么找?只能一个个地去找,不是吗?即使找到了,也不知那天的录像有没有留下来。一美你去便利店和书店寻找时,不是已经深有体会了吗?”

想起自己寻找拍到三宅树理和浅井松子的监控录像的经历,萩尾一美一下子就认同了凉子的说法:“嗯,那可是真的累……”

“这么说或许有点不负责任,可那些电话很可能和柏木的死没有关系。五通电话之间有规则的时间间隔确实很可疑。不过对我们来说,‘很可疑’这一点本身才是价值所在。”

“吾郎,今天你脑子挺灵光的嘛。”

“一直都很灵光啊。小凉说得对,神原提出的‘柏木卓也本人拨打电话’的说法是靠不住的。如果他在法庭上提出这一假说,反驳就是了。”

就说他是一派胡言。

“可是,”佐佐木吾郎似乎也有些焦躁,他挠了挠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继续说,“神原会不会明知这一说法站不住脚,却故意用它来大布迷魂阵呢?可这又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辩护方为了掩盖自己掌握某些征据的事实而布下迷魂阵。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那时,神原和彦眼中出现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他为什么会失望?

凉子咽下这个疑问,点了点头:“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NHK的晚间新闻报道了“环球兴产”的案件。即使提到了大出社长的名字,也不过是作为“环球兴产”策划的恶性拆迁案件相关人员之一。逮捕的镜头也只拍到“环球兴产”的成员,没有大出社长。

看完这段新闻,萩尾一美和佐佐木吾郎就回去了。仍然是邦子开车送他们回家。

对凉子而言,今天真是忙得天旋地转的一天。她在浴缸里泡了好久,告诉自己要放松、放松,什么都别想。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必须好好休息。

然而,“明天”却不安分地提前找上了门。

十一点过后,藤野家的电话响了。还在看电视新闻的凉子听到母亲在喊自己,便赶紧回过头去。

“是津崎先生打来的。”邦子手拿电话听筒,神情十分紧张,“据说森内老师受了重伤,已经送去了医院。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攻击。”

·

急救门诊的入口处亮着红灯,灯光一直照射到雨棚上方“城南综合医院”这几个大字上。

辩护方两人、检方三人,总共五名初中生赶到这里,受到了等候在此的前任校长津崎的迎接。他微秃的头顶也反射着红色的灯光。

“你们都来啦。”

盛夏之夜,“豆狸”当然不会穿他标志性的手织毛背心。他上身穿的是白色开襟衬衫,下身是一条很旧的灰色长裤。

津崎先生的脸部肌肉绷得紧紧的。当他环视眼前这些今年春天还是自己学生的少男少女后,眼角也不禁松弛了下来。

在这群发懵的孩子中,首先站出来应对的是佐佐木吾郎:“我们都是坐我爸爸的车来的。他去停车了,叫我们先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佐佐木吾郎依然显得十分干练,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

津崎先生重重地点了点头,摊开两手催促学生们进去:“手术还没结束,在二楼靠里的手术室。快,从这儿走。”

等到大伙儿开始往里走后,津崎先生突然走到神原和彦身边,简短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神原同学,难为你了。谢谢!”

神原则默默地低头鞠了一躬。

大堂里的灯都关着,走廊里虽然亮着灯,可仍然相当昏暗。一行人没有乘坐电梯,都是走楼梯上去的。走在最前面的是藤野凉子,在汽车里她几乎没怎么说话,现在更是将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萩尾一美拽着凉子的手肘,走在她身边。一直讲究穿戴的她,今晚也和其他同学一样穿着T恤和棉短裤,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综合性医院。二楼靠里的位置有三间手术室。森内老师所在的手术室位于正中。三间手术室里只有这一间亮着“手术中”的灯。

手术室前方是候诊室,放着几排带靠背的椅子。候诊室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很亮。在这片明亮的灯光下,孤零零地坐着一位中年妇女。看到健一他们走来,她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脸色惨白,只有眼圈是红红的。

“夫人,这些都是森内老师的学生。”津崎先生说,“他们是听到消息后赶来的。”

健一眨了眨眼睛,或许是因为他站的地方灯光特别亮,也可能是森内老师的母亲那张痛哭流涕的脸让他觉得揪心。

“谢谢各位。让你们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

无论相貌还是体型,森内老师都不像她母亲。但她们的声音十分相似,打电话时应该很容易搞错。眼下,森内老师的母亲由于极度的悲痛,连说话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在蒙受毁弃举报信嫌疑的时候,森内老师也曾在学生们面前声泪俱下过。

“大家都坐下吧。快坐下。”

在津崎先生的催促下,大伙儿依次坐下,还自然地分成了辩护方和检方两大阵营。

“警察呢?”津崎先生环视四周后,询问森内老师的母亲。

“刚才接到一个电话,下楼去了……”

凉子和她的两名事务官面面相觑。健一看着神原和彦,神原则看向了津崎先生。

森内老师的母亲看上去有些尴尬。也许是“警察”这个词太过敏感,而健一他们的反应也让她有所顾忌吧。

“大致的情况他们都知道。”津崎先生赶紧解释道,“因为这跟校内审判有关。也正因如此,他们就更为森内老师担心了。”

健一还从后半段话里听出“所以您不必太在意”的言下之意。

佐佐木吾郎继续充分展示他的圆场才能。他端正坐姿,对森内老师的母亲鞠了一躬后,问道:“我们听说,森内老师受到住在她隔壁的变态女人的骚扰,并深受其苦。那封举报信也是那个女人从森内老师的信箱里偷去的,是吧?”

森内老师的母亲抬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拳头,擦了擦眼睛。拳头里攥着一块手帕。

“是的。是一个名叫垣内的女性……”她的话音带着哭腔。

“那么,这也是她干的吧?既然警察都出动了,森内老师受伤的事显然是一桩案件,对吧?”

“吾郎,”萩尾一美拉了拉他的衣袖,“别这么大声。你看,森内老师的妈妈多伤心啊。”

森内老师的母亲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朝萩尾一美点点头,说道:“谢谢你。我没事的。我只会一个劲地哭,真没用。对不起。”

初中生们全都垂下了双眼。这时,走廊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佐佐木吾郎的父亲到了。

气氛又变了回去。佐佐木吾郎的父亲向津崎先生和森内老师的母亲一一打过招呼。他长得和吾郎很像,再过二十年,吾郎一定会成为他这副模样。就连跟人打交道的本事,父子俩竟然也如出一辙。

"我向各位同学的家长保证过,我会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所以,您也放心吧。”

他在向津崎先生说明情况。佐佐木吾郎提出让大家乘坐他父亲的汽车去医院,之后的一系列安排都十分高效。佐佐木吾郎的父亲还亲自到野田家去接健一,考虑得非常周到。

当时,健一有点担心神原和彦。因为神原的父母不知道校内审判。朋友野田健一的老师受了伤,为什么神原也得去医院探望呢?如果健一是神原的父母,肯定会觉得奇怪。

实际情况却出人意料地顺利。况且佐佐木吾郎的父亲不知道这里头的隐情,反倒少了不少的麻烦。汽车到达神原家门口后,神原和彦的母亲开门出来,和佐佐木吾郎的父亲简短地打过招呼后,神原立马就上车了。他是如何向自己的养父母解释的,这位辩护人自己没有解释过,健一当然也不会问。

通过门灯的亮光,健一匆匆看了一眼神原和彦的母亲,觉得他们的面相有点像。健一知道那是他的养母,所以心里有些纳闷:这是为什么呢?

重新安定下来后,佐佐木吾郎的父亲也在离儿子的同学们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津崎先生叹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他看向佐佐木吾郎的脸,“是的。就是住在森内老师隔壁的垣内美奈绘干的。”

说完,他又重重地哀叹一声。

“具体细节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能按照先后顺序详细叙述。”说着,津崎先生又露出犹豫的神色,“今天傍晚大约七点多,江户川芙拉尔小区里,一位与森内老师同楼层的住户下班回家时,偶然发现森内老师倒在应急楼梯上。”

是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平台上。森内老师头朝下,两脚搁在通往四楼的台阶上,就这么趴在那里,脑后被鲜血染红,楼梯的台阶上也有斑斑血迹。

当时,森内老师完全失去了意识。发现者最初以为她已经死了。但这个胆大心细的人摸过森内老师的颈动脉后,马上跑回家拨打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发现者还向物业管理公司的紧急联络处打了电话。就算不清楚出了什么状况,可无论是有故意伤害还是意外事故,总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物业管理公司的电话很快接通,公寓管理部的人员和江户川芙拉尔小区的管理负责人立刻赶来了。这名负责人知道河野调查侦探事务所的调查内容和调查对象,也曾协助过调査。因此,接到报警电话赶来的警察很快知道了垣内美奈绘这个人的存在。

“垣内美奈绘住在四〇二,我们按过她家的门铃,毫无反应。”

“逃走了。”佐佐木吾郎脱口而出。

“当时还不知道是不是逃走了。”津崎先生及时纠正,充分体现出教育工作者的严谨作风,“由于存在邻里纠纷的可能性,警察想询问垣内美奈绘,便动用物业管理的总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门。

说到这里,津崎先生好像有所顾忌似的停了下来。初中生们都知道,这是怕刺激到森内老师的母亲,于是大伙儿齐刷刷低下了头。

“房间里乱得难以形容。”

住户那混乱到几近崩溃的精神状态一览无遗。生活用品和垃圾混在一起,堆积成山,叫人无从落脚。

从这片乱七八糟的物品中,终于发现了……”

在一大堆没洗过、已经发了霉的餐具旁,有一只随意丢弃的葡萄酒空瓶,上头还沾着头发和血迹。仔细查看房间各处,发现了其他的血迹,估计也是从这只酒瓶上滴下来的。

“那就确凿无疑了,对吧?”佐佐木吾郎喷出重重的鼻息,仍然低头注视着塑料地板,眼里却已亮出凶光,“怎么会有这么凶残的女人?太凶残,太可恶了!”

萩尾一美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森内老师的母亲又在用瘦弱的拳头擦拭眼睛了。

“吾郎。”佐佐木吾郎的父亲用责备的口吻喊道,两条粗壮的胳膊抱在胸前,又恢复了沉默,好像有意要成为墙壁的一部分似的。

“那警方正在追踪垣内美奈绘?”藤野凉子首次开口道。

“并没有通缉她。”不知为何,津崎先生显得有些慌张,“因为还不能明确到如此地步。但根据已掌握的情况,警方认为首先要找到她本人。”

对垣内美奈绘的个人状况,河野调査侦探事务所已作过全面的调查。当地警署的警察正根据这些信息与她的朋友、娘家,以及正在办理离婚协议的丈夫取得联系。

“还没有找到吧?”这次轮到神原和彦提问了,随后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还活着就好。”

最后这句只有健一一个人听到。他也只想让健一一个人听到吧。

“侦探——就是调査事务所那个叫河野的人也在协助警方吗?”

“他没有和警察一起行动。我来这里之前和他通电话时,他说要去见见垣内美奈绘的丈夫。”

健一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不安的念头。神原和彦说“还活着就好”,可见他对垣内美奈绘这个精神错乱的女人寄予了很大的同情。对此健一无法赞同。虽说不该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妄加非难,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垣内美奈绘绝非善良之辈。她会不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对她的丈夫起杀意呢?那个叫河野的侦探会不会感到了同样的不安呢?

不过森内老师还没死,说“杀人”似乎太不吉利了。

健一用余光留意着森内老师的母亲痛哭流涕的憔悴容颜,独自低头陷人了沉思。

“我说,是前天吧……”神原在向健一确认日期,见健一毫无反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去津崎先生家拜访,是在前天?”

“是的。”津崎先生抢先确认。

“那时您说过,垣内夫妇离婚的事有了进展,美奈绘的恶作剧已经停止了,是吗?”

健一也听到过,笔记里还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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