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森内老师的案件,由于受害者是年轻女性,第一嫌犯垣内美奈绘也是女性,并且还下落不明,整起案件迷雾重重,能够勾起读者的兴趣,即使报纸上并无后续报道,电视上也从未放弃这个话题,早新闻或综艺节目中总会零星提到。也多亏这些节目,凉子不等津崎先生的通报便了解到,森内老师在惨遭横祸四十一小时后恢复了意识,会眨眼睛,也会回握陪在她身边的母亲的手。在目前的紧张状态下,这是唯一令人宽慰的好消息。
森内老师现在说话依然不连贯,还失去了昏迷前一段时间内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査过医学辞典的佐佐木吾郎现学现卖道,这种症状叫作逆行性健忘,是头部受重创时的常见症状。
垣内美奈绘至今下落不明。综艺节目中播放了她娘家的邻居和案发现场公寓的住户接受记者采访的镜头。他们的回答都停留在“垣内是个大美人”“是一位气质很好的女士”的层面。公寓里的邻居还说,完全不知道垣内美奈绘和森内老师之间有什么矛盾。
垣内美奈绘娘家的房屋是一栋气派的日式豪宅,可无论记者按几次门铃,都毫无回应。她的丈夫垣内典史至今没有在媒体上露过面。垣内美奈绘的处境十分微妙,因此各档节目都采取了不同的处理方式。有些时事评论员将她定性为杀人未遂事件的在逃嫌疑犯,声称她有自杀的可能性。也有评论员猜测,森内和垣内都是受害者,而美奈绘遭到了袭击她们的罪犯的绑架,可能已经遇害。但不管怎样,这些媒体都没有将这起案件与城东三中的旧案联系起来。是觉得没有深挖的必要,还是不想节外生枝以免惹麻烦?
HBS的《新闻探秘》节目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显得极不自然。前来商量证人质询事宜的茂木记者道出了其中的奥妙。
“那个节目组的诸位,已经视城东三中为不祥之地了。”
凉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那个节目组的诸位”,真有意思。
“茂木先生,你被他们赶出来了吧?”
“不能这么说。是我主动与他们分道扬镳的。”
在森内老师遭遇横祸之际,凉子曾一度怀疑过自己和茂木记者。即使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装作若无其事也对茂木记者不太公平,于是凉子告诉了他。
茂木记者大感惊讶,还摆出一副受到伤害的模样:“竟会被一个初三女生如此不信任,简直有损我的名誉。”
“我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吧。”
“你道了歉,我的自尊心也不会复原。”
“那你要怎样?”
“做一个出色的证人,镇住你们的法庭。”
“你如果临阵倒戈,我们也不会轻饶你。”
“请便,请便。这一切都会成为我的著作素材。”
脱离《新闻探秘》节目组后,茂木悦男成了一名真正的自由撰稿人。他准备以校内审判为素材写一本书。
凉子曾告诫他,最好等校内审判结束后再报道,现在看来,他似乎真的在这么做。
“由于大部分相关人员都是未成年人,在处理个人信息方面我会特别小心。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大言不惭地说,“就算是为了写书,我也会严格遵守对你的承诺。你完全可以放心。”
看看茂木悦男说话时的表情,凉子确实觉得很放心。对此,她自己也觉得相当意外。对于这个丝毫不能大意,盛气凌人得叫人来气的记者,自己居然还会信任他。
茂木悦男也想知道真相。至少对于这一点是可以信任的。
“明白了。我相信你。讨厌学校的茂木先生。”
“别这么叫我好不好?”
也许是北尾老师和楠山老师吴越同舟式的防卫发挥了作用,至今没有媒体要求采访校内审判的相关人员。藤野家不时响起的电话也都是同班同学打来的。“真的有校内审判?”“可以去旁听吗?”还有人真诚地作出忠告:“现在罢手也不迟。”“藤野同学,你这样做,会考不上高中。”“你不知道,学校的势力很可怕。”“如果评语写糟糕,考试成绩再高也没用。”个个感情充沛地想要说服凉子。凉子不胜其烦地打发了一句“如果真是这样,我就直接考大检(注:“大学入学资格检定”的简称。在如今的日本,该考试制已经废止,以“高中毕业程度认定考试”取代,简称“高认”。),不必为我担心”,就挂断了电话。
“真是多管闲事。”凉子对着电话机恶狠狠地说。就在凉子心情不爽时,山崎晋吾来了。
在最后的那次聚会之后,法警山崎晋吾便开始了他每天的安全巡视。这完全是他的自发行为,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他会身穿运动服,骑自行车造访法官、检察官、辩护人以及各位陪审员的家,并向大家打招呼。
“今天,没什么事吧?”
有没有异常?有没有问题?需要支援或保护吗?他都会一一确认。对山崎晋吾的这番良苦用心,凉子感到既惊讶又欣慰。
山崎晋吾并不踏入家门,只是在大门口和巡视对象说几句话。有时他会受到家长们的慰劳,听到“每天这样巡视,真是辛苦你了”之类的话,或收到一些饮料。不过他决不会滞留很长时间,他还坚持要看到同学的脸,以此确认对方平安无事。当事人不在的情况下,他会过一会儿再来,直到见了面他才放心。
开始巡视的第一天,他就来到藤野凉子的家,向凉子阐述他的行动宗旨,并询问凉子有没有另外需要巡视的地方。
凉子提出了井口家和桥田家。山崎晋吾连理由都不问,就立刻答应了。
“你会问神原同样的问题吗?”
“是的。”
“你会告诉我他所指定的人家吗?”
“我会为你们双方保密。”
此人十分可靠。但是有一个问题。
“山崎,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恭敬的语气对我说话?”
“这是分寸。”山崎晋吾答道。
“又不是真正的法庭审判,检察官的地位也并不比法警高。”
“但还是要有分寸。”山崎晋吾也相当顽固。
被刚才的电话吵得心情郁闷的凉子,拿了两罐冰咖啡来到大门口。她和山崎晋吾聊起电话的事,山崎晋吾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简短地说了一句:“噪音。”
是啊。”凉子笑了,“三宅树理的情况怎么样?我和她好久没见面了。”
三宅树理从一开始就是山崎晋吾的巡视对象。可是,即使顽固如山崎,也拿三宅母亲铜墙铁壁般的防线毫无办法。然而……
“昨天,终于见到本人了。”
“是吗?……"
三宅的母亲对山崎晋吾撤销防线了?
“她问森内老师怎么样了。”
山崎做了个在白板上写字的姿势。
凉子说:“我向她妈妈提起过一次,也许她不太相信。”
“这就是她的性格。”
真是简明扼要的评价。山崎的话从来不多。跟凉子打交道的男性,如井上康夫、神原和彦和茂木悦男,都特别能说会道。因此,面对山崎晋吾,她反倒觉得很放心。
说不定三宅树理也有这种感觉。她和自己一样,觉得少言寡语的山崎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井口和桥田怎么样?”
“井口没见到。桥田什么也不说。”
“情况没什么变化,是吧?”
“有哪家报纸的记者到井口家去过。”
是井口充的父亲告诉山崎的。
“他父亲怎么说?”
“说学校不允许接受采访,把记者赶走了。”
“说不定也会到桥田那儿去吧?”
桥田家是开店的,记者以顾客的身份前去,总不方便回绝。
“桥田没事,他是个木头人。”
“嗯,谢谢。我这里除了噪音,没有什么异常。”
目送山崎晋吾骑车远去,凉子心里多少舒畅了一点。
·
就在开庭日已迫在眉睫之时,竟出人意料地连续出现重大变动。首先,陪审员人数增加到了九名。新来的陪审员名叫原田仁志,是三年级一班的,和藤野凉子同班。二年级时他是二班的,和古野章子同班,与被害人柏木卓也及被告大出俊次都没什么关系。
同意原田仁志加入陪审团的决定,是法官井上康夫作出的。凉子在事后接到了他的电话。
“收到了原田想成为陪审员的申请。”井上康夫说。
之后他紧急召集了已正式成为陪审员的八名同学,经过讨论,大家并无异议,便决定让原田仁志成为第九名陪审员。当然,他也是宣过誓的。
“我和神原都没有提出回避的权利吧?”
“请遵从法官的决定。我也不认为你们会对原田有偏见。”说着,井上法官笑了起来,通过电话也听得到他的哼笑声,“虽说那小子也打着如意算盘呢。”
原田仁志认为,参与校内审判对他进入向往的高中是有利的,才想到要当陪审员。
“所以原田也想得到老师的表扬?”
“受表扬当然高兴,不过也不仅于此,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上的补习班的老师,好像对我们的校内审判非常感兴趣。说我们是如今的初中生中难得一见的有骨气的孩子,十分赞赏我们。”
据说那位教师是某私立名校的OB,拥有推荐入学的特权。
“只要进入那所学校,就等于得到了考上大学的保证,对于原田来说确实是无法抵挡的诱惑。他怎么肯白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呢?”
“一个补习班的老师,真有那么大的力量?”
“原田相信他有就行,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哎?真令人意外啊,井上。”凉子心直口快地说,“这种怀有私心的人你也欢迎?”
"有私心才好。”井上法官冷静应对道,“我们这些人,对这桩案子都有自己的看法。即使看法各不相同,一遇到什么状况也总会带点情绪。所以我认为,像原田这样清醒的人物是十分需要的。”
“神原怎么说?”
“他答复说,他接受。”
“好,那我也跟他一样。”
第九名陪审员就此诞生。
还有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新动向。曾经想方设法要搞垮校内审判的楠山老师,竟然主动提出愿意提供协助。
“那么,楠山老师要提供哪方面的证言?”
“不就是那个吗?呃,发现柏木的遗体时,他就在现场维持秩序。”井上康夫答道。
“哦,是这个呀。”凉子说。
“什么啊?你一点也不起劲嘛。”
“没有的事。他愿意当证人,当然要热烈欢迎。那就拜托了。”
后来,凉子对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说起了楠山老师的变化。萩尾一美和往常一样,发表了一针见血的辛辣看法。
“森林林遭了那么大的罪,受到了广泛的同情,不是吗?以前,楠山老师就是打击森林林的急先锋,如今他一定像躺在针做的席子上一样难受吧。”
“拜托,这叫‘如坐针毡’。”佐佐木吾郎死板地纠正道。
“怎么说不都一样?反正现在风向倒过来了,他才慌了吧。”
“你是说,他想在校内审判中争取个好表现,挽回一点面子?”凉子问。
“对。就他那个德行,肯定想要抢回这个风头。”
“他休想得逞。”
说着,凉子和一美傲然地相视一笑,看得佐佐木吾郎直缩脖子。
“啊,可怕,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