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就行了。”
凉子微笑道:“请坐吧。不然,陪审员们会有心理压力的。”
“我就那么面目可憎?”楠山老师再次拔高嗓门。陪审员们没什么反应,旁听席上倒有人笑了出来。
“或许有人会有这样的感觉。”藤野检察官没跟他多纠缠。她的目光转向了法官和陪审员。“下面,我要请楠山证人就柏木遗体发现时的状况作出证言。”
“就因为要我做这个,我才来的。”楠山老师对陪审员们说。
藤野检察官抢在井上法官前面提醒他:“证人只须回答被问到的问题。”
楠山老师依然昂首挺胸。
“请问,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八点钟左右,您在哪里?”
“在学校正门边扫雪。”
以此为开端,藤野检察官接二连三地提出问题。最早通知楠山老师的是谁?接到通知后做了什么?当时,哪些人在教师办公室?
楠山老师也干脆利落地作出了回答。
“您在现场确认过柏木卓也的遗体吗?”
“你是说,我有没有看到遗体的脸?”
“是的。”
“看到的。”
“看到后,马上知道是谁了?”
“知道啊。知道是柏木卓也。”
“然后您又做了什么?”
“通知校长,要他打急救电话。”
“当时,边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关着的。因为有规定,上学时必须走正门。”
“您要求校长打急救电话,是希望他叫救护车来吗?”
“一般不是都这样的吗?”
“您觉得柏木或许还活着?”
证人没有马上回答,首次出现了停顿。
“我不记得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了。人的记性,不就是这样的吗?”
楠山老师的言下之意似乎在提醒藤野检察官:别忘了,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不过检察官显然没有理会:这里只有检察官和证人!
“是谁发现了遗体?这一点您在现场就知道吗?”
“知道。他本人就在现场,面无人色地坐在地上呢。”说着,楠山老师朝辩护人席看了一眼,“是野田健一,当时在二年级一班。”
旁听席又开始窓窸窣窣了。野田健一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他在记笔记。
“听取情况后,我决定首先保护野田健一。”
“保护”两字说得特别响。
“我看他一副马上要尿裤子的样子,就把他带到了校长室……”
“是您带他去校长室的?”
“不,我留在了现场。”
“那是谁将野田健一带去校长室的呢?”
“是高木老师吧。”
“是担任二年级年级主任的高木老师吗?”
“是啊。不必问得这么细,大家都知道嘛。”
“证人,”井上法官插话道,他的眼镜在反光,“你只要回答被问到的部分。”
楠山老师的脑袋动了动,坐在旁听席上的佐佐木礼子看到了他的侧脸。他面露愠色,可见他心里很不痛快。他那豪放磊落的个人风格与法庭格格不人。即使明白这一点,他还想继续我行我素下去。
“带野田健一去校长室的也可能是森内老师。”他哼了一声,“当时很乱,我记不清楚了。”
“那么,您还记得救护车是过了多久才来的?”
“大概十分钟左右吧。”
“警车有没有来?”
“来的。”
“是在救护车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嘛……”楠山老师大幅转动上半身,扫视旁听席,好像要找什么人却没有找到,“不记得了。不是我报的警,不太清楚。”
“是谁报的警?”
“是校长。当时的津崎校长。”
看来,他刚才是在找津崎先生。
“楠山老师,您和外部人员联系过吗?”
“我跟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说过。”
“和外部人员联系过吗?”
“没有。为了不让来上学的学生看见柏木卓也的遗体,我忙得要命。”
“知道遗体是柏木卓也后,向学校内部人员提起过此事吗?”
又出现了停顿。
“哦,跟森内老师说过。”
“说了些什么?”
“我问她知不知道柏木卓也来上学了。”
“从十一月中旬起拒绝上学的柏木卓也倒在边门处,你觉得他可能当天来上学了,想确认一下。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
“森内老师怎么回答?”
“她说,她不知道,没听说过。当时,森内老师也相当惊慌。”
“楠山老师您有过‘柏木卓也那天或许会来校’的想法吗?”
“我吗?”或许是吃了一惊,他的声调一下子提得很高,“我哪会这么想呢?我又不是他的班主任,自他拒绝上学后,我都没见过他。我怎么会知道他的状况呢?”
“可尽管如此,您还是突然觉得,他今天或许是来上学的,对吧?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藤野检察官毫不松懈地追问道。
“为什么?他不就在那儿吗?”
“因为他变成尸体躺在那里了?”
“对。从物理角度而言,他就在那儿。”
藤野检察官将重心从右脚转移至左脚,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继续问道:“您知道是谁打电话给柏木家的吗?”
“是校长或者高木老师吧。要不就是森内老师。”
“不是您吗?”
“我说过了,我又不是他的班主任。”
“您在现场触碰过柏木卓也的遗体吗?”检察官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饶是豪放的楠山老师竟也有些发怵:“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我问您有没有碰过遗体。”
“你的问题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有点条理好不好?”
法官白了楠山老师一眼,证人也针锋相对地瞪着他,毫不示弱。“我没碰!”
“为什么?”藤野检察官锐利的视线直指楠山证人,“遗体是埋在雪里的。见到如此场景,证人不会采取什么行动吗?譬如抱起他,或清除他身上的积雪?”
“这种事情,做了反而会惹麻烦吧?”
“怎么说?”
“这不是破坏现场吗?”
“破坏现场。”藤野检察官缓缓重复了一遍,“也就是说,你认为这样做,会给即将到来的警方的现场勘查带来麻烦,是吗?”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反对。”
说话的是神原和彦。他坐在椅子上,抬头仰望井上法官。
“检察官在诱供。”
“反对有效。”井上法官看着凉子,说道,“检察官,请你说明提问的意图。”
“我想确认证人在发现遗体时,是否意识到柏木卓也的死可能是一起凶杀案。”
“好,那请你直接这么问。”
佐佐木礼子心里很高兴。行啊,真不错。
—旦站上证人席,你便仅仅是一名证人,别的什么都不是。举证时的提问是无所顾忌的。这些孩子正是拿楠山老师当作样本,向整个法庭明确他们的宗旨。
“我换一个问题。”藤野检察官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柏木卓也为什么会死在那里,证人对此有没有自己的推测?”
“你问死因?”
像这样强压心头的怒火与学生对峙,在楠山老师的教育工作生涯中,也许是特别难得的经历。
“不知道。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否想过这会是一起事故?”
“事故?”
“有没有怀疑柏木卓也是自杀的?”
“自杀?”
“或者其他的可能性?”
楠山老师不再鹦鹉学舌,而是选择了沉默。然后,他低声作出回答,听起来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我也想过,那么久不来上学,怎么特地跑到学校来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