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这样。”

藤野检察官首次改变姿势,将双手抱在胸前。

“你知道十一月十四日中午时分在理科准备室发生的骚动吗?”

“当时并不知道,是后来才听说的。”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什么意思?”

“柏木和不良少年三人组发生了冲突。那个孤立又清高,对身边事物漠不关心的柏木,采用暴力言行与被告及其同伙发生激烈冲突。你不觉得震惊吗?”

“我很震惊。”

“你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想过,可是……”

说到这里,证人开始支支吾吾,检察官却穷追不舍。

“可是?可是什么?”

“我想到,肯定是大出他们为了一些无聊的小事向柏木找茬。”

“柏木会奋起反抗,你觉得震惊吗?以前还没有人那样做过。”

“当然震惊。可我认为,这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平时越是老实的人,发起火来就越是厉害嘛。”

“你当时认为,柏木也是这种类型的人,是吗?”

“是的。当然只是我个人的想象而已。”

藤野检察官放下抱着的胳膊,一手叉在腰间,嫣然一笑道:“可是,柏木正是以此为契机拒绝上学的。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因为害怕被告一行的报复,才不来上学的?”

辩护人该提出反对了吧?礼子心中暗想着。可神原和彦仍然是一脸的若无其事。

“想到过。”野田健一直率地回答。

“你是否认为柏木很值得同情?”

“是的。”回答后,野田健一点了点头,像是要鼓励一下自己似的,“我想到,我自己应该小心,不要碰到这种倒霉事。”

被告大出俊次不服气似的撅起了嘴,真是个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的没用家伙。

藤野检察官放下手,端正姿势,连语气都变了:“你现在担任此次校内审判的辩护人助手,是吗?”

“是的。”

“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当助手的吗?”

“是的。”野田健一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坚信被告是无辜的,他没有杀害柏木卓也,对吗?”

“是的。”

“这份信念,和你是柏木卓也遗体的第一发现人的情况之间,存在关联吗?”

大出俊次扭动身体,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辩护人,可神原辩护人依然无动于衷。

“你说的‘关联’,是什么意思?”野田健一反问道。

“你发现了柏木卓也的遗体。”藤野检察官提高嗓门,“你近距离看到了柏木卓也的遗体。在本校所有学生中,恐怕只有你一个看到过柏木死后的脸。看到过连睫毛都结了冰,两眼睁开的遗体。”

野田证人瘦弱的脊背变得有些僵硬。“是的。我看到了。”

“那是惨不忍睹的景象,不是吗?”这一句并非询问,是藤野检察官说给整个法庭听的,“那幅景象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你的心中,因为柏木睁开双眼,望着你这个第一发现人。”

没等辩护人提出反对,井上法官先开口了:“检察官,你的询问意图不明确。”

藤野检察官无视法官的提醒,自顾自说了下去:“那具遗体、那双眼睛,难道不是在向你诉说着什么吗?自己不是被杀死的,是自杀的,如果有人被怀疑杀死了自己,那就是一桩冤案。于是,你因此获得信念,来为被告辩护。”

“藤野检察官!”井上法官发怒了,或者是表现出自己发怒了,“你这不是在询问,是在演说。”

“对不起。我收回我的发言。”

井上法官说:“陪审员们,请将检察官刚才说的话统统忘掉。”

“道歉的话,请不要忘掉。”

陪审员们笑了,旁听席上也传出了笑声。井上法官抓起木槌的柄,但很快又放下了。

“我改变一下询问方式。身为遗体第一发现人的你主动要求担任辩护人助手,这两者间有什么关联吗?”

野田健一明确地回答:“没有。”

检察官的询问结束了。辩护人不作交叉询问。野田健一回到座位上后,被告大出俊次一脸凶相地盯着他,看得他缩起了头。辩护人神原和彦见状,在野田健一背上“砰”地拍了一巴掌。

·

“津崎正男先生,请出庭。”

井上法官一声喊话,津崎先生便从旁听席后方现身。前任校长的出庭,为法庭带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津崎先生宣誓完毕后,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他朝津崎先生点了点头,望向法官:“法官,请就本法庭上证人的立场以及询问证人的规则,向陪审员作一下说明。”

井上法官银边眼镜上方的两条眉毛动了动。他似乎在想:这倒也是。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位于脚边的陪审员们身上,之后又抬起头来望向旁听席,向上推了推眼镜。

“通过检方或辩护方的申请,证人会被传唤到法庭随后由申请方首先询问证人,这就是所谓的‘主询问’。”

陪审员们扭着脖子仰视井上法官。

“之后再由另一方询问该证人,这便是所谓的‘交叉询问’。请大家记住这个词。”

旁听席上的人们也在聚精会神地聆听。

“但是,本法庭上的证人并非仅仅是申请方的证人。检方的证人不一定只提供对辩护方不利的证言,反之亦然。”

站在证人席上的津崎先生也在点头。

“还有,证人不会专属于某一方。某个人当了检方的证人并回答问题后,有可能作为辩护方的证人再次出庭。此次校内审判的规则充分体现了公平性,无论检方还是辩护方,都有权申请传唤己方所希望的任何证人。也就是说……”他喘了一口气后继续说,“请大家不要认为检方的证人一定会帮检方,辩护方的证人一定是为辩护方说话的。请大家将注意力集中到每个证人作出的证言上。”

对于通过电视剧一知半解地了解过法庭审判的陪审员,还有那些旁听席上的大人们,井上法官的解释相当有耐心且通俗易懂。

“对不起。”井上法官道歉道。这声道歉来得太突然,包括佐佐木礼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吃惊。“这些都是本该在最初的法庭陈述中说明的基本事项。藤野检察官、神原辩护人,除此之外本法官还忘记交代什么事项吗?”

“没有,法官。”

“应该没有了。”

听着他们一本正经的对话,礼子也跟着旁听者们一起笑了起来。这种时候笑一笑,应该不至于冒犯这些孩子。

等到法庭平静下来,神原辩护人重新面对津崎先生,开始提问。

“下面对津崎先生展开我方的主询问。有劳先生出庭,我在此表示感谢。”

“得益于法官的解释,对话更容易了。对此,我要表示感谢。”

津崎先生的声音平稳中隐含笑意。他一定很自豪吧。礼子心中暗忖着,如果自己是津崎先生,必然会感到自豪。虽说在满怀希望的同时也不免感到惭愧:居然给这些孩子留下了“弄清真相”的作业。

“请教津崎先生案发当时在本校担任的职务。”

“我当时担任校长之职。”

“是本校管理运营方面的最高职务,对吗?”

“是的。”

“那现在呢?”

“我已于今年四月辞职,现在无业。”

“没有去别的学校担任教职吗?”

“没有,我决定不做教师了。”

茂木悦男微微朝前探出身子。

“首先,我要对发现柏木卓也遗体时的校内动态展开询问。津崎先生,是您报的警吗?”

“是的。”

“为什么要报警?”

“我认为,有学生死在本校内,这本身便说明事件的性质十分严重。”

“您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死者是柏木卓也的?”

“遗体发现后不久,我就知道了。”

“是谁向您汇报的?”

“我记得最早告诉我的是高木老师,我马上亲自去确认了死者的遗容。”

“在现场吗?”

“是的。在等待救护车和警车前来的时候。”

“您触碰过遗体吗?”这次轮到辩护人提出这个问题了。

“触碰过。我将他从积雪中抱出来,清除他脸上和身上的雪。”

“在场的老师只有您一位?”

“当时周围还有其他老师。但到底有谁,我记不清了。”

眼下是盛夏,津崎先生没穿那件标志性的毛线背心。但他会时不时伸手摸一下腰部,像是要去拉那件并不在身上的毛线背心。

“津崎先生,您认识生前的柏木卓也吗?”

“认识。”

“跟他说过话吗?”

“说过。在他拒绝上学后,我没能跟他面对面直接交谈。但我隔着房门听过他的说话声。”

“柏木不来上学后,您去他家家访过?”

“去过。”

“去过几次?”

“我记得是四次。”

“是您一个人去的吗?”

“不,是和年级主任高木老师以及森内老师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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