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只是‘嗯’一声。还是老样子,柏木只会说‘嗯’。”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是的,还动不动就害羞。他在这方面挺可爱的。”

说到这里,土桥雪子似乎才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设立法庭是为了什么?

“他曾经很可爱。”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表情也黯淡了不少,“我不讨厌他害羞的样子,还觉得挺好的。”

神原辩护人也略带阴沉地回应道:“柏木一定会高兴的。因为,他对你也曾怀有过作为同班同学的好意。”

证人低头整理着刘海。

“那么,你向柏木打过招呼后,后来又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后来,我去了图书室,柏木就上楼去了。

“有没有说起他要去哪里?”

“没有。我们只是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罢了。”

“我再确认一遍。你当时并不知道柏木不来上学的事,对吗?”

“嗯。”

“所以在学校里遇见他,也没觉得奇怪或震惊,是吗?”

“是啊。刚才我也说过,那天是图书室的开放日,再说星期天也有不少社团活动,学校里有很多同学。”

“你对他表露自然的态度,他也只是跟往常一样,回了你一声‘嗯’,是吗?”

“是啊。和一年级时候比,他没什么改变。好像稍稍长高了一点。可是,对于他不来上学这件事,我可一点也……”她省略了“不知道”三个字,“知道的话,一定会跟他再多说几句话。”

“你觉得很遗憾,是吗?”

“是的……”

等到土桥雪子这句话低低的余音传遍整个法庭,神原辩护人换上了一副安慰证人的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得知他的死讯的?”

“二十五日的中午。”

“是听谁说的?”

“一个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告诉我的。说那天早上,柏木卓也在学校里自杀了。”

辩护人眯起眼睛。“请允许我确认一下,这位同学确实是那么说的吗?说‘今天早上,柏木卓也在学校里自杀了’?”

“是的。我记得是这么说的。”

辩护人放低了声音:“你一定很受刺激吧?”

证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因为你前天还见到过他本人。他跟一年级时相比没多大变化,只不过个子长高了一点。你向他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他也和以前坐在你身旁的时候一样,应了一声‘嗯’。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害羞的柏木卓也。可是突然间,他就死了,还说他是自杀的。”

“是的。我受了不小的刺激。”证人的声音也很小,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当时,你对别人说过前天还在图书室前见过柏木的事吗?”

“说了,我说我才见过他。对很多人说过。”

“大家一定都很震惊吧?”

“嗯。也是在那时我才第一次听说柏木拒绝上学的事。对此我也很震惊。”土桥雪子绞动双手,声音微微发颤,“所以我还想过。我偶然遇见他时,他是不是来学校做临终告别的呢。”

这句话辩护人会如何利用呢?佐佐木礼子密切关注着。

然而,辩护人并没有借题发挥。

“你去参加柏木的葬礼了吗?”

“去了。是跟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一起去的。”

“当时的心情怎么样?”

“我很难过,哭了。我还想过,说不定我本来能为他做些什么的。”

“之后,围绕柏木的死,又发生了各种各样的骚动。对此,你又有何看法呢?”

“我讨厌对死去的人说三道四。我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听。”

“你知道有传闻说他其实是被人杀死的吗?”

土桥雪子撅起嘴,向辩护人探出身子,像是要申诉什么似的:“我觉得这种兴风作浪的说法很不知羞耻。大家明明是拿这件事取乐吧?所以我权当没听见,连电视都不看。”

神原辩护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我完全理解”的表情。

“你认识被告吗?”

“你是说大出吗?”土桥雪子转过头注视了大出俊次一会儿。

不知为什么,大出俊次又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认识是认识,不过……”

“不过?“

“只是同校而已,不感兴趣。”

估计大出俊次对她也有同样的感想。他眼神中分明流露出“这家伙是谁”的意味。

“谢谢。下面请进行交叉询问。”

提醒检察官后,神原辩护人坐下身来,继续用充满深意的眼神望着证人土桥雪子。这次的含义变成了:有我在,你放心好了。

对于这个难伺候的证人,一定会事先排练一下吧。包括面对检察官交叉询问的对策在内,都应该有所准备。证人的背影也显示出这一点:下面是对敌作战,我一定加油,为了神原。

藤野检察官没有立刻展开攻势。她在翻看手头的文件和笔记本。

“土桥雪子同学。”检察官站起身来,露出笑容。证人的背影又在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你为什么要当证人?”

土桥雪子的身子稍稍退后几分。“什么叫‘为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想和柏木的死引起的骚动沾边吗?你认为那是可耻的行为,是在利用此事取乐,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来出庭作证呢?”

证人用求救般的眼神看了看辩护人。

检察官继续询问:“是什么人要求你来的吗?”

“不是的!”证人的话音又脆又硬,不带任何撒娇的味道,“没人要求我来。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经历能够成为重要的证言,所以才来当证人的。”

从辩护人的表情和证人的态度上可以看出,这番回答估计是事先准备好的。绝不会是土桥雪子自己想到的说法。

“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藤野检察官故作得意地叹了口气,“你原本对此事毫不关心,柏木死后的种种骚动你也不闻不问。被告对你而言,也不过是同校学生罢了,几乎是个不存在的男生。”说到“男生”这两个词时,检察官的语调带着几分厌恶,“可尽管如此,你又出庭提供了柏木在临死之前突然来校的证言。你是否理解这番证言的分量?”

“法官,”辩护人不慌不忙地插话道,“检察官在威吓证人。”

土桥雪子蜷缩起身子,似乎在说:是啊,是啊,她在吓唬我。

“证人宣过誓,应该明白事情的轻重。请检察官继续提问。”

藤野检察官一脸不管不顾的神情,继续用尖锐的口吻提问:“你的回想过程愉快吗?”

“哎?你指什么?”

“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天,图书室开放日的下午三点左右,‘不过,这个时间只是个大概’。你在这个时间,在图书室附近和柏木卓也偶然见面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回想起来的?”

“回想起来?”

“是啊。不回想起来,你怎么会做证人呢?即使印象深刻,之前也已忘得一干二净,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忘了?我心里想什么,你会知道吗?”

土桥雪子刹那间切换到了战斗模式。同样的转变也出现在她的伙伴们身上。她们全都恶狠狠地盯着藤野凉子。

“在此之前,你对谁讲过二十三日与柏木偶然相遇的事吗?”

“我刚才说过了,在柏木死后,我就向大家讲过。”

“所谓的‘大家’就是你的那些好朋友吧?”藤野检察官的视线扫向旁听席,瞪视片刻又转向一旁,“在准备校内审判的过程中,你和那些好朋友一起回想起了那件事。就是这么回事,对不对?”

“什么叫‘就是这么回事’啊?”

“‘小雪你以前不是说你遇见过柏木吗?’‘是啊,是啊。’你就是这样回想起那件事并当上证人的,不是吗?”

好像遭到攻击了,没事吗?证人带着这样的神情看向辩护人。辩护人看着法官;野田健一低着头;大出俊次的表情依然一片茫然:他们都是什么人?我怎么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是千佳她……”土桥雪子又回头朝伙伴们看去。

有一名女生慌忙缩起脖子,估计她就是千佳。

“她说,这件事或许很重要,还是去告诉他们比较好。”

“告诉谁?”

“告诉辩护人神原他们。”

检察官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那时完全没想到我们检方,是吗?"

证人的背影传达出信息:谁会想到你们呀?

“我们觉得神原他们需要这些信息。”

“是吗?明白了,看来你理解自己所作证言的意义。刚才真是对不起了。”可她的表情一点不像在道歉,“所以你们联系辩护方,就这样出庭作证了?”

“怎么了?不可以吗?”

检察官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没有,没有,没关系。谁说‘不可以’了?”

证人撅起嘴,赌起气来。辩护人眼角处露出了一丝苦笑,似乎在说:你看看,怎么弄成这样了?

“没什么不可以的。只要证言是真实的就好。”

土桥雪子好像没有立刻领会此话的涵义。她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猛地站起身来,“藤野,你是说我在撒谎吗?是吗?”

“你没有撒谎吗?”检察官冷静地反击道。佐佐木吾郎低下头,似乎要龟缩进战壕里。萩尾一美则在冷笑。

“我只想帮帮神原,就来作证了。”

礼子真想拿手掌盖住自己的脸。啊呀呀,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想帮帮辩护人。”藤野凉子重复道,就像逮住了猎物,正用舌头舔嘴唇的猛兽,“你想通过出庭作证来帮助辩护方,对吗?”

“是啊,不可以吗?”

“那么,你的证言是真实的吗?”

检察官绕过桌子走到了前面。证人像是被她的气势压倒似的,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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