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就是说,你没有和卓也联系过?”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没联系过。”
“从那时起直到卓也去世前,你母亲有没有去看望过你,或者和你通过电话呢?”
“那倒是……有过。”
“在这些情况下,你是否主动地向你母亲打听过卓也的情况?换言之,就是要求得到进一步的信息。”
“这倒是问过。我问她,卓也还不去上学吗?”
“当时,你还是没和卓也联系过?”
“没有。”
“明知卓也仍然拒绝上学……”
“卓也有父母照顾着。”
“你认为把卓也交给父母就行了,是吗?”
“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要去一趟东京的家,和卓也君见个面?”
“没有。我不想多管闲事,这样只会进一步刺激他。”
“你父母这样告诫过你吗?”
“没有明说罢了。”
“那他们有没有反过来要求你去看望卓也?”
“没有。”
“卓也提出过要你去看望他的要求吗?”
柏木宏之苦笑道:“怎么会?我们之间不是这种兄弟关系,要我说多少次才够?”
证人柏木宏之也作出了向旁听者寻求支持的姿势。
藤野检察官并不理会他,只顾一条条确认事项:“对于不上学的卓也,你从未想过要自发地采取行动?你父母也不希望你做些什么,对此你也不觉得奇怪。可以这样解释吗?”
证人不予回答。
“柏木,你的这种态度,应该用什么词来描述呢?”
“我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吧。这叫作漠视。”
藤野检察官提高嗓门,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你漠视卓也。你父母也知道,你在漠视自己唯一的弟弟,所以对你没有任何期许。卓也也明白,自己唯一的哥哥在漠视自己,因此也从不要求哥哥为自己做些什么。”
“你的说法很有问题。”
藤野检察官无视证人的抗辩,乘胜追击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卓也的事了呢?”
“什么时候?”
“回答辩护人的询问时,你口若悬河,感情充沛;你父亲出庭作证时,你怒不可遏,滔滔雄辩。这说明,你现在相当在意卓也的事。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
证人略显狼狈慌张。他没有回答。
“是从卓也死后开始的吧?”藤野检察官用近乎冷酷的眼神望着柏木宏之,“关于卓也的死,你通过想象建立起卓也的假象。为了渲染这个假象,你又抛出‘示威’一说。这一切,都是在卓也死后,在他再也无法开口抗辩之时诞生的,不是吗?”
“法官,”神原辩护人举起了手,“检察官的询问意图不明。”
“检察官,你想从证人那里问出些什么?”井上法官闷闷不乐地质疑道。
藤野检察官根本不予理会。“你刚才说,十二月二十四日柏木家接到的那五通电话,是卓也为了向父母表明自杀意图而拨打的。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我……”
“恐怕不是吧?这是辩护方向你提示的一种假说。对于在弟弟生前漠视他,在他死去无法抗辩之时又马上站出来描述弟弟内心状态的你,这个假说极具魅力。你暗自记了下来,甚至烂熟于胸,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法官,我反对……”
藤野检察官以一句“询问结束”打断了神原辩护人,随即径自坐了下来。
“辩护方,需要再次进行主询问吗?”
“不需要。”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请证人退席。”
“柏木先生,”神原辩护人喊道,“询问结束了,请退席吧。”
柏木宏之此刻的表情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他没有离开证人席,山崎法警走上前来,催促他离开。
“这样太不公平了。”他朝陪审员们喊道,“就好像我在撒谎似的。不是这样的,你们能听明白吗?”
他转身面向旁听席发出呼吁,山崎法警抓住他的胳膊,没有让他回旁听席,而是直接通过辩护方席位后方的门将他带离法庭。
藤野检察官没有朝那边看一眼。她对井上法官说:“传证人柏木则之出庭。黑板上的展示物就这么放着吧。”
柏木兄弟的父亲拖着滞重的脚步走到前方。与此同时,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拖来另一块黑板,麻利地在上头贴上两大张纸,是用彩色复印机放大过的电话机照片。复印质量不太好,粒子较粗,但电话机的黑色机身和带充电器的子机还是能看清楚的。陪审员纷纷探出身子,仔细观察两块黑板上的展示物。
与刚才不同,藤野检察官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温和。她恭敬地开始了主询问。
“您认得出这部电话机吗?”
“认得出。这是我家的电话机。”
“不会认错吧?”
“不会。你们到我家来拍照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
他心里应该会担心长子目前的状况吧,可脸上没有显露出半点着急的样子,表现得相当淡定。
“主机放在起居室,子机放在卓也的房间。没错,这确实是我家的电话机。”
藤野检察官手拿一支圆珠笔,用笔尖指着电话机照片的复印件,首先指向主机那张。“这个大按钮是做什么用的?”
“是设定为电话录音模式的按钮。”
“这个呢?或许会看不太清,是这个红色的按钮。”
“是通话按钮。有电话打进来时,就会闪亮起来。”
“柏木宏之在证言中提到,由于电话推销太烦人,你们家的电话总是设置在电话录音状态,是这样吗?”
不知为什么,证人柏木则之稍稍犹豫了一下。
“电话推销烦人是事实。大概在两年前,我妻子上了电话推销的当,以贵得吓人的价格买了一台净水器。”
旁听席的一角传出笑声。还有“是啊,有那种事”的嘀咕声传入藤野刚的耳朵。
“从此她就被当成了冤大头,不停有推销电话打来,拒绝多少次都没用。其中还有一些没听说过的新公司,估计这个行业会横向联系,互相买卖客户的电话号码。推销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从公寓房到墓地,什么都有。”
“就是因为电话推销实在太烦人,才设置了电话录音,对吧?”
“是的。不过……”柏木则之朝长子柏木宏之被带出去的那扇门望了一眼,“这种状态只维持了半年左右。之后,只要有人在家,一旦有电话打进来,我和我妻子都会接听。”
藤野检察官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么说,刚才柏木宏之的证言……”
“是记错了吧。宏之很少到东京的家来,也难怪啊。”
藤野检察官夸张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原来如此。
旁听席上没有特别的反应,而陪审员们似乎比较吃惊。
“卓也去世后,我们也曾经设定过电话录音。就是在卓也的事件被大肆报道的那段时间里。”
“那又是为什么呢?”
“有许多了解情况或要求采访的电话打来,让我妻子很难受。”
“这么说,宏之是看到了当时的电话设置,才会作出刚才的证言吧。可以这么理解吗?”
“是啊。那是今年四月了吧。我父母和宏之打来电话时,这边正好设置成了录音模式,后来是我们打回去的。也许宏之将当时的情况和以前的记忆搞混了吧。”
“明白了。”藤野检察官说,“我们可以认为,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只要柏木家有人,打来的电话都能立刻被接听,是吗?”
“是的。”
“下面,请您仔细看一下这份通话记录。”
证人柏木则之站稳身体,正视黑板,一脸严肃。
“从①到⑤,每隔两个半小时左右就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对一个家庭而言,一般都会有‘今天的电话有点多,好烦人’的想法。不是吗?”
“确实。一般都会有这种感觉。”
“那您有这样的记忆吗?”
“那天的事,我通过各种方式回想过好多遍,可是……”证人的声音变小了,“我和我妻子都不记得有过这么多电话。”
“既然有通话记录,就说明有人接听。”
“那就是卓也接听的。”
“在做父母的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那天是休息日,估计我和我妻子都去附近买东西了,或者在干一些家务。如果只是待在别的房间,我们是不会设置电话录音的。”
“如果卓也在家,他肯定会待在他的房间里,是吗?”
“是的。子机就放在卓也的书桌上,如果有来电,他应该马上会知道。”
“可是,来电时提示音会响的吧?”
凉子脸上露出不合时宜的天真神情,藤野刚不禁眯起眼睛。
“这部电话机在提示音响起前,会先亮提示灯。”
“真的吗?”
“是啊。响铃和亮灯之间还有一两秒的时间差。提示灯闪烁时,主机的听筒会自动上升,方便拿起。提示音是在这之后响起的。”
像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似的,佐佐木吾郎起身将一张纸递交给井上法官。“这是电话使用说明书中相关部分的复印件,作为检方的证据之一提交给法庭。”
井上法官受理后,将复印件放在桌面上。
“卓也可以在父母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接听电话。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是吗?”
“不仅完全可能,事实上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卓也抢先接听打的电话,又转给我或我妻子。自从卓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后,他就成了我们家离电话机最近的人。”
“确实,他接电话最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