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辩护人完全没有接触过,对吗?”
“对。”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可以限定在凌晨零点前后吧,你当时在什么地方?”
“在家。”
“是在自己的家里吗?”
“嗯。”
“不在这所学校里吗?”
“不在。"
“你没有进人这所学校?”
“嗯。”
井口充的回答都很简短,不知道是由于他说不了长句子,还是检方的刻意安排。
“这么说来,举报信上这方面的内容是错误的?”
“嗯,是的。”
“根据举报信,你当时在场。信上写道,你与被告人以及另外一人——桥田佑太郎在一起。照你刚才的说法,这部分是错的?”
“嗯。”
“或者说,这部分是捏造的?”
“嗯。”
“那么,举报信上关于被告和桥田在场的记述也是由于看错,或是编造出来的?”
山崎晋吾瞟了一眼大出俊次,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哦,井口,你还是我的小弟。那封举报信是胡编乱造的。你就是为了证明这个才出庭的?
可井口充并不看被告大出俊次,而是将视线停留在藤野检察官的脸上。
“不知道。”证人答道,“反正,我不在场。”
“你自己不在场,所以不知道大出和桥田是否在场,是吗?”
“嗯。”
“井口,”藤野检察官偏了偏脑袋,“你说‘不知道’可真够谨慎的。由于你不在场,举报信上提到与你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也同样不在场——一般都会这样考虑。也就是说,可以据此认定举报信的内容不可靠。”
“我不知道。”井口充的眼珠又开治转了,“因为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了?”
“是大出说的。”
“他说什么了?”
“是在柏木的葬礼之后说的。”井口充喘着粗气,“他说‘是我干的’。”
‘干了什么?”
“说‘是我杀的’。”
于是,法庭上掀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骚动。
·
井上法官敲响木槌,高声喝道:“肃静!肃静!请大家保持安静!”
山崎晋吾飞身上前,站到井口充的轮椅旁。坐在辩护人席位一侧的大出俊次猛地站起来,连椅子都差点翻倒。
井上法官也注意到了这番动静。他手拿木槌,用严厉的目光俯视被告,大喊一声:“被告,请你坐下!”
大出俊次依然直愣愣地站着。山崎晋吾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便收起了架势。因为他知道,大出俊次已经动弹不得了。
“如果你不马上坐下,我可要命令你退庭了。”井上法官气势汹汹地说。大出俊次像铰链脱节一般,膝盖一弯坐了下来。
法庭的气氛逐渐趋于平静。骚动来得快,去得也快,看来大家已经习惯这个氛围了。
四周安静下来后,山崎晋吾听到很响的鼻息声。井口充面朝前方,缩在轮椅中,鼻子里“嘘——嘘——”直响。
不是在哭泣,也不是忍着鼻涕。
“可以继续询问吗?”藤野检察官看着神原辩护人,而不是井上法官。
神原辩护人点了点头:“被告又扰乱了法庭秩序,真是抱歉。”
随后他又对井上法官说,“今后会严加管束,让他安静地聆听证人的证言。”
山崎晋吾回到自己的岗位。这时他才发现,坐在陪审员席的胜木惠子正死盯着井口充。她的这副姿态实在有些不妥,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吧。
“那么,井口,”藤野检察官用抚慰的目光打量证人,随即端正姿势,“请你详细叙述一下,这番对话是在怎样的状态下进行的?”
“怎样的状态?”井口充的鼻子又发出了哼声。
“在柏木的葬礼之后,你和被告在什么地点有过这样的交谈?”
“在天秤大道里。”
“是在天秤座大道的商业街上吗?”
“是的。”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大家不是都参加葬礼了吗?”井口充动作僵硬地转动脖子,让脸部朝向藤野检察官,只是做这个小动作就很费力,“也遇到了你啊,你不记得了?”
藤野检察官点点头。“记得。我在回家路上走过你们跟前,记得是在一家便利店门前。”
“大出和我,还有桥田。”
“和往常一样的三人帮。”
“嗯。大出说要去看一下。”
“去看一下?去看一下葬礼的情况?”
“不是。是去看看大家的表情。”
“‘去看一下参加葬礼的同学们的表情’,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你们三人没有参加柏木的葬礼,对吗?”
“没这个义务嘛。”
“可是,你们对参加葬礼的同学会有怎样的表情很感兴趣,所以要去看看,是吗?”
“等着就行,总会有人经过我们面前,顺便就知道葬礼是怎么回事了。”证人说道,他的鼻子终于不发出怪声了。
“你是说葬礼的情况?”
“嗯。”
“大出——被告为什么想知道葬礼的情况?”
“因为那时已经有传言了。大出说,‘他们都说可能是我杀死了柏木’。”
“这说明,被告很把那个传言当回事,对吧?”
“嗯。”
“那么,你们埋伏在天秤座大道,等待同学们经过,到底有没有打听出葬礼的情况呢?
“我们可没有埋伏。”
“好吧。只是守候在那里,可以吧?
“我们听说,柏木的老爸说他儿子是自杀的。”
“还记得是听谁说的吗?”
证人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们听到好几个人都在说。”
“从他们中间的某一个那里听说的?”
“是啊。藤野你不记得了吗?”
藤野检察官抬头望了望井上法官。“我可以就我个人的记忆和证人交谈吗?”
井上法官立刻作出判断:“可以。”
神原辩护人一动不动。大出俊次怄气似的将脸扭向一边。
“我记得当时,被告、证人和桥田在一家便利店门口,你说的是参加葬礼的三浦刚才路过,告诉了你们葬礼的情况。”
“对,对。好像就是三浦。”
“我记得被告还说,‘反正我们的冤枉昭雪了,一身轻松啊。’不过,我有点记不清了。”
“嗯。说过。还是你的脑子好使。记性真好。”说着,井口充用手按住下领,还皱起了眉头。虽说长时间交谈不会有大问题,可他还是会觉得累,甚至会有疼痛的感觉。
“你不要紧吗?”
“水,有吗?”
没等山崎晋吾有所行动,一名守在法庭后方的篮球社志愿者已经拿纸杯在饮水池接好水端了过来。
接过纸杯时,井口充的手有点不稳,似乎使不上劲。喝水的动作也很滑稽,醉鬼似的用嘴巴凑着纸杯喝,结果打湿了胸前的衬衫。
“我的下巴骨折了。”水咽下去后,他拿着纸杯对陪审员们说道,“右肩也脱臼过,所以你们看我都没力气,像个老头子。”
他的语气倒是很平淡。陪审员中有几人低下了头。胜木惠子仍然是一脸诅咒的神情,但也低下了头。
“可以继续了吗?”
“嗯。”
“在我的记忆中,我跟你们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我们还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还在交谈?”
“是的。”
“印象里,在跟我说话时,被告的神情并不严肃,也不像有烦恼或者特别在意传言的样子,而是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那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井口充说着,似乎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那笑声堵在了喉咙里。
“那时,小俊不是还说过‘不用担心被藤野的老爸抓起来了,真不错’吗?”
在法庭上,“小俊”这个称呼还是头一次听到。大出俊次也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