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跟松子商量后,才决定这么写的。”

“现在,你的这种想法也没有改变?”

“没有。”

“井口曾在本法庭作证,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他没有和大出见面。对此你怎么看?”

“他在撒谎。”

坐在真理子身边的山野纪央叹了一口气。陪审员席靠边位置上的胜木惠子高高挑起脚尖,换了个双腿交叉的姿势。

“想到用举报信揭发本案的又是谁?”

“是我。”

“举报信的内容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和松子一起考虑的。”

“你们一共写了三封,寄给三个人,对吧?请报一下收件人的名字。”

“当时的津崎校长、班主任森内老师,还有跟柏木和我同班的藤野凉子。”

“就是我?”检察官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的。”

“在同班同学里,你们为什么单单选了藤野凉子?”

“因为她是班长。另外,我们知道她爸爸是警察。”

“没想到直接报警吗?”

“我们怕警察不肯认真对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那么做。”

“想到过要将举报信寄给媒体吗?”

“根本没有那种打算,”

“就是说,只要校内那几位值得信赖的人物读到你们的举报信就行,是吗?”

“是的。”

“在这方面,你和浅井意见一致?”

“完全一致。说可以寄给藤野凉子的,就是松子。她最信赖藤野凉子。”

对此,藤野检察官没有给出特别的回应。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举报信的?”

“我们早就想写了,可决定写成那样,是在一月三日之后。”

“在此之前,还一心希望大出会被逮捕,是吗?”

“是的。我们以为他肯定会被逮捕。”

“可是,这方面的消息迟迟不来,你们便想采用举报信的手段,是吗?”

“是的。”

藤野检察官依次看向法官和陪审团。“在陈述书的附件中,有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四时许,监控摄像头拍到浅井松子和证人在便利店的图像影印件。”

“我们是去买签字笔的。”证人说,“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夜里跟松子碰头的那家便利店。”

“举报信投入邮筒是在一月六日,没错吧?”

“没错。”

“是在哪家邮局?”

“我和松子坐巴士去中央邮政局寄的。在我家附近的邮政局寄信,会有点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

“我们考虑到,有人会从邮戳联想到是当地人寄出的。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我们寄出的,在笔迹上做手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你和浅井都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不是吗?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我们想到,如果让大出他们知道了,那接下来被杀的恐怕就是我们。”三宅树理脸色苍白,语调却异常平稳,回答问题也从未有丝毫犹豫。

恐怕会被他们杀死。真理子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如果害怕被杀,那看到凶案现场后,自己一定会告诉父母,绝对没办法一个人闷在心里。

“然而,三宅同学,”藤野检察官将重心从右脚转移至左脚,稍稍放低声音,“这封举报信引发了一场你们始料未及的骚动。”

是的,”三宅树理点点头,“如此巨大的骚动,是我和松子都不希望看到的。由于《新闻探秘》节目的缘故,还出现了偏袒大出他们的人,对此,我和松子都受了很大的刺激。”

“你是说,出现了同情大出他们的意见,认为不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凭平日的不良品行就认定他们是杀人犯。”

“是的,所以松子很害怕。”

“很害怕?”

“嗯。她说,大家越来越同情大出他们,而停止追究责任,他们最后一定会找出写举报信的学生,并施加报复。”

“你认为大出他们会这么做?”

“看了那档电视节目,谁都会这么想的吧。”三宅树理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大出还有个流氓一般的父亲!记者茂木先生不就被他打了吗?连津崎先生也受到了他的威胁!不仅蛮不讲理,还特别有钱,他要是报复起来,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宅树理的呼吸又紊乱起来,这次不是因为胸闷,而是由于太过兴奋。

“看了那期节目,大家都看过吧?二月二日,大出他们对四中的学生又打又踢,把他揍了个半死!这说明在杀死柏木之后,他们一点不知悔改,还在肆无忌惮地敲诈外校学生。”

“我反对。”一直面不改色地望着藤野凉子和三宅树理一问一答,安静得瘆人的神原辩护人此刻稳稳当当地插了进来,“刚才证人提及的敲诈事件,本法庭并未当作证据采用。”

“证人,”井上法官探出身子,“仅从电视里看来的信息不能当作证言。”

“可是,大家都看到了吧?茂木记者在电视节目里报道了。”三宅树理从证人席站起身,声音高得近乎歇斯底里,“那些人确实做得出那种坏事!大出的父亲还花钱堵上了受害者的嘴!”

“证人,关于此事不得再发言!”

“电视里都播了,难道这不算充足的证据吗?”

“本法庭不会将电视报道视作确凿的事实。证人,请坐下。”

“三宅同学,请坐下。”

在藤野检察官的催促下,三宅树理颤动着肩膀坐了下来。但她的嘴还没停:“在座的各位,难道都漠视正义吗?看到做坏事的人不受惩罚,也能无动于衷吗?”

“证人,请保持安静!”

“因为跟自己没关系,反正自己平安无事,就可以佯装不知了?松子死了!她基本上也算被大出他们杀死的,大家都不闻不问……”

井上法官正要敲打木槌的时候,藤野检察官大喝一声:“三宅同学,请保持安静!”

三宅树理吓了一跳,愣住了。

“请保持清醒。大声喧晔在这里毫无用处。”

三宅树理闭上了嘴,但她内心的兴奋似乎怎么也抑制不住,时而用手掌摩擦裙子,时而双手抱胸又放开,忙个不停。

“就在新学年开始后的四月二十日下午三点多……”藤野检察官说道。

听到这番话,仍旧心神不宁的树理点了点头。

“浅井松子遭遇了交通事故。”

“是的。”

“那天,你和浅井见过面吗?”

“在遇到事故之前,松子就在我家…我们两人在说话。”

好几个陪审员屏住了呼吸。真理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山野纪央,血色正如潮水般从她脸上褪去。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在谈柏木的事。松子很害怕,坐立不安。”

“为何会害怕得坐立不安?”

“就因为那个嘛!”

三宅树理急不可耐,竟用拳头敲击起裙子底下的大腿。

“因为看了上一周播放的《新闻探秘》特辑,知道大出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两天后,学校举办家长会,会上大家只是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没有一点实质性进展。松子的母亲去了那次家长会,回来向松子转达会上的内容,这让松子很绝望。还有人说举报信是编造的,连警察也如此断言,以此来推卸自己破案不力的责任。”三宅树理眼角上吊,拔高了嗓门,“松子哭了。她说,照这样下去,大出他们就没人管了。我和树理目击凶杀现场并写下举报信的事肯定会暴露。只要媒体认真调查,这种事很快就能查出来。可是,我,我……”

语言赶不上嘴巴的动作,只见她的嘴唇凭空开合了好几下。

“我劝她不能钻牛角尖,现在放弃希望为时尚早。茂木先生看上去比较靠得住,我们只要继续忍耐,一定会有所转机。我试图说服松子。是的,我试图说服过她……”树理重复着,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浅井和你分手的时候,大约几点?”

“我记不清了。大概不到三点。”

“分手时,浅井的精神状态如何?”

“她脸色很差,哭哭啼啼,好像相当惊慌。我还对她说,回去路上小心。可是,松子她……”三宅树理嗓音变调,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竟然神思恍惚地扑到卡车前面去了。”

“事故的目击者对浅井的父母是这样说的,‘这个女孩子飞奔着冲了出来。’”

藤野检察官冷静地纠正了树理的说法,可树理泪流满面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事故当时的情况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见。”

“浅井由于害怕,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她在担心举报人是你们俩的事实会暴露,因而变得神思恍惚。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是的。我想说的正是如此,的确是神思恍惚。我想,由于恐慌,松子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

再次出庭作证的三宅树理说到一半时,山野纪央已经低下了头,用手紧紧攥住裙褶。

“我想,和我分手后变成孤身一人的她感到害怕,想快点跑回家。”三宅树理一口气说到这里,重重地喘了口气。

山野纪央攥着裙褶的手非常用力,指关节一个个都突了出来。

“刚才你说,‘她基本上也算被大出他们杀死的’,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三宅树理道了个歉,语速很快,像是将什么东西揉成一团后赶紧扔掉似的,“这只是我的主观心情,不是说大出真的把松子推到了大卡车前面。”

“陪审员们,请你们理解证人真正要表达的含义。”

藤野检察官环视一遍陪审员。真理子想和凉子四目相对,凉子的视线却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休庭后的证人询问中,凉子一直如此,只是集中注意力一个劲地提问,连法官和辩护人都没有进入她的视野。或许,凉子并不想让任何人进人自己的视野。

这样的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过,真理子心中一惊。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事故发生三天之后,浅井同学去世了。”藤野检察官继续说,“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的。”三宅树理点点头,又擦了擦眼泪,“由于刺激太大,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我能够出声了,因为我很想出庭作证。”

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树理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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