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那个大婶提醒啊?”胜木惠子恶狠狠地说。
“森林林也不见得有她说的那么神气。”萩尾一美嘴上执拗,眼里却噙满泪水。
佐佐木吾郎抚摸她的脑袋:“你真傻,干吗哭哭啼啼的?”
“那人倒是真心在反省。”
“很难说。说是主动投案,可也许不过是逃累了,吃足了苦头罢了。”
“如果是这样,她不会特地到这儿来。”神原辩护人说,“总不会是河野先生认为她对校内审判有利,才说服她来的吧。”
藤野凉子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一副累得要命的模样。现在法庭上没有大人,也没有证人,只剩下校内审判的核心成员。
“话说回来,那人可真是惨不忍睹。”沟口弥生注视着垣内美奈绘离去时走的教室后门,那位“幽灵”由此出现,又由此消失。
“这就叫害人害己。”蒲田教子说道。
井上法官说:“这句话一点没错。”
是啊,一点没错。
我将来变成什么样的大人都可以,哪怕默默无闻,也不能成为像她那样双眼晦暗,如同幽灵一般的大人。
这就是仓田真理子的人生目标。
·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垣内美奈绘的证件照,估计是护照或驾驶证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人正面对着相机,人长得漂亮,妆化得在行,发型也相当时髦,给人工于心计的感觉。
有这种眼神的人,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那眼神冰冷得仿佛在瞳仁上罩了铠甲,似乎在说:谁也别想小看我,我是完美无缺的。
三宅树理在自己房间里,关上灯,一迈托着腿看电视,一边胡思乱想起来。
垣内美奈绘本人做梦都不可能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初中生评头论足。不,或许她做过这方面的心理淮备。毕竟她特地跑到城东三中,到校内审判的法庭作了证。
她是嫌疑犯垣内美奈绘。
男主持人的解说仍在继续。
“嫌犯垣内美奈绘面对警察的审讯,表现出诚实的态度。但被问到作案的具体细节时,她却说,‘由于我的心情没有平静下来,所以还不想说。’”
场景转换,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城东第三中学的教学楼,大门旁写有校名的牌子上打了马赛克。
搭档的女主持人说:“然而,垣内嫌犯在向警方投案之前,曾去过受害人森内惠美子工作过的学校,就伤害森内老师一事向她的一部分学生道了歉。
男主持人用力点了点头:“是啊,学生们会很吃惊吧。据说此次会面是嫌犯强烈要求的结果。”
“家长们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吗?”
“估计会觉得不妥吧。”
从近一个小时前开始,三宅树理就不停地更换频道,追看这则新闻。除了HBS,所有的频道都没有报道举报信的相关信息。也难怪,这原本就是《新闻探秘》的独家新闻,而且在如何处理这一题材上,HBS内部似乎分歧很大,其他的电视台自然就退避三舍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只响了一声就停了,大概是被父亲或母亲抢接了。
当主机呼叫子机的声音响起时,三宅树理伸出左手抓起子机,右手依然拿着电视遥控器。电话转来的时间很短,接电话的一定是父亲。因为无论对方是谁,妈妈总是会拖着对方喋喋不休,不会这么快就转过来。
“树理,是藤野打来的电话。”果然是父亲,“说不定学校方面有通知。可不要没完没了地电话聊天哦。”
“如果中途有电话插进来,我会告诉你们的。”
“我是说,不准电话聊天。”
“嗯”地应了一声后,树理不说话了。
听筒里传来“咔嚓”一声。
“喂,喂。”这是藤野凉子的声音了。
树理说:“我正在看电视。”
“哦,是吗?”凉子说,“我刚才也在看,是HBS吗?”
“一直在换台,HBS也看,可他们只会自我辩解。”
HBS的态度,就是把责任全部推给垣内美奈绘这个女人,说多管闲事寄来举报信,耍了《新闻探秘》节目组一通,甚至差点说出“茂木悦男制作的节目与我们无关”,似乎是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这些事随他们去说,反正和我们没关系。”
三宅树理操作遥控器关掉电视机。窗帘拉得很严实,电视机—关,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话子机显示通话的红灯在闪烁。
“三宅同学,你没事吧?”凉子问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叫垣内的女人,我也知道。我不是说没关系了吗?”
出庭作证后,树理和陪她来的母亲一起待在保健室。她对尾崎老师说,希望留在学校,一直等到今天的审议结束。尽管母亲不太情愿,可树理希望留下来。她想到,或许自己会被再次要求出庭。到底是希望被传唤,还是害怕被传唤,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三点过后,藤野凉子来到保健室。看到树理时,她的眼神似乎在说:哦,你果然在。一瞬间,三宅树理有些后悔:早点回家该多好。
“虽然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可依然努力为我们出庭作证。谢谢你,剩下的事,我们会认真处理。”
凉子当时这样安慰了树理。树理觉得不爽,便立刻提起了另一件事:“刚才,差点杀死森内老师的那个女人来见大家了?”
当时,垣内美奈绘在校长室,等待法庭审理告一段落。而围绕如何对待她的请求,校长室里的人们争论得热火朝天。保健室和校长室位于同一楼层,校长室里的动静瞒不过树理她们。于是,尾崎老师向三宅母女讲明了情况。
“那个打伤森内老师的垣内美奈绘来了,她觉得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要向大家道歉。好像就是她寄举报信给电视台的。”接着她还问树理,“如果垣内美奈绘要和校内审判的成员见面,树理要不要一起过去?”
树理断然拒绝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三道四的了,保持沉默会让自己更像一个寻求正义的目击者。自己说的都是事实,这就够了。于是,树理当时对凉子说:“我不想为了去听垣内美奈绘的道歉而重返法庭。”
既然如此,那凉子现在为何还要这么问?
树理对着电话听筒说:“都是那个叫垣内的女人从中作梗,才让人觉得我——我和松子的举报信是冒牌货,真叫人来气。”
“我们可没这么想。”
“哦,是吗?”
我为什么会升起无名火?我在害怕些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冈野老师这么做会不会惹祸?怎么可以不经家长同意,让杀人未遂的嫌疑犯接近学生?说不定校长又要换人了吧?如果这事闹起来,校内审判会不会中断?”
藤野凉子沉默了一会儿。
“明天会有旁听者来。井上说,在开庭前,他会稍加说明。”
那位井上法官吗?神气活现的,看着就叫人来气。
“再说,垣内女士不是来伤害我们的,身边还有人陪伴,完全没有危险。我们也想听听她的证言。我想只要稍加说明,真正关心校内审判的人应该能够理解。”
“媒体能否理解就难说了。还有教育委员会。”树理说,“估计校长室的电话现在正响个不停吧?冈野老师会开道歉会吗?难道又要开家长会了?”
藤野凉子这回沉默了许久。
电话那头的沉默令三宅树理怒不可遏。为什么不开口?你不是有话想问才打来电话的吗?
“就是我爸爸。”三宅树理说,“是我爸爸报的警。那个叫垣内的女人不是去江户川警察署投案了吗?我爸爸特地査了电话号码,打过去说嫌犯在投案前竟然先去了城东第三中学,真是岂有此理。”
凉子仍然一言不发。
“我知道冈野老师叫大家不要声张,他也这样对我说了。我本来不打算说,可爸爸回家后,妈妈就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他了。”
对于没能陪树理进入法庭,树理的母亲大为不满。她也看不顺眼校内审判的成员们,回家后就不停地抱怨:这些小孩子,竟然对大人指手画脚,太嚣张了。树理的父亲一回来,她就开始告状,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车,连垣内美奈绘到场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这事可不是我挑唆的。我爸爸就是那样的人。他看不得不正当的行为。可不是吗?大家串通好不说出去,就是不正当的行为。”
出人意料的是,听筒中传来了藤野凉子低低的笑声。
“我妈妈听说后也很生气,说冈野老师做得不地道。我也觉得你爸爸的行为是正确的。不过……”凉子继续道,“这件事暴露后确实会带来麻烦,所以冈野老师才叫大家不要声张的吧。”
“可是,警察会调査垣内美奈绘投案前的行动。一调査,不就清楚了?”
“可等到他们调査清楚,校内审判也结束了。只剩三天了嘛。”
“校内审判结束后,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倒不是,可我觉得,还是得优先考虑校内审判的顺利进行。要是冈野老师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我就不能批判他了。”
不知不觉中,三宅树理已经因愤怒而大汗淋漓。莫非,这些都是冷汗?
“藤野,你糊涂了吧?冈野老师怎么会为校内审判着想?他只会考虑自己的处境。”
“即便没有垣内美奈绘的事,他的处境也不会轻松。校内审判结束后,他会成为家长会上的众矢之的。”
“难道他明知会有麻烦,还允许你们搞校内审判?”
“不是这样的吗?我觉得冈野老师有他自己的打算,否则不会对校内审判听之任之,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停课处分。”
“不是因为你被高木老师打了耳光,让他进退两难,没法执意反对了吗?”
“有这样的事?我早就忘了。”
凉子又低声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冈野老师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一开始不觉得,可现在不同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凉子说,“连北尾老师也准备在校内审判结束后,为了承担责任而辞职。”
树理握紧了电话听筒:“北尾老师这样说过吗?”
“他已经把辞职信交给了冈野老师。”凉子提高了声音,“在这桩自己的学生可能被人谋杀的案子上,老师们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也要了解真相。这一点也不好笑吧?”
什么真相?树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下去了。哼,真相!
“明天来旁听的人会更多。有了垣内美奈绘的事,要拒绝媒体的采访或许会更难。不过,我们会努力坚持到最后,你不用担心,等着就是。”
努力?坚持?想干吗?
“藤野。”
“怎么了?”
“你觉得大出会承认吗?”
他会承认是自己干的吗?会承认自己杀死了柏木吗?
藤野凉子的回答很简洁:“不知道。”
树理感到脚底升起了一股凉气。
“藤野,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可是检察官。”凉子回答。
树理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仅此而已?我要你说,我们一定会赢!你要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筒里传来藤野检察官轻微的呼吸声。
“此次校内审判,谁都不可能羸。”凉子说,“大家都满身污泥,遍体鳞伤,可即使如此也不能听之任之,所以大家才这么努力。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你的承诺可不是这样的!”
“我承诺相信你的话。现在我也相信,这样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