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你的委托人以前和大出胜有来往吗?”
“没有。”
“那么,在大出家纵火后,你的委托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金钱报酬。”
“他是为了赚钱去放火的,对吗?”
“是的。直白一点说,我的委托人就是干这种勾当的。”今野证人扫视一遍陪审员们的脸,“各位,你们听说过‘掀地皮’吗?”
包括竹田陪审长在内,有零星几名陪审员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今野证人也对他们点点头。
“在如今经济景气,大都市内地价飙升的形势下,这个词频频出现在报纸和杂志上,大家应该会有所耳闻。不过我还是费一些口舌,在此对这个词作一番简要的说明。”
这时,野田健一悄悄站起身,将辩护方的黑板拖到前面。他用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掀地皮”三个字,又悄悄坐了回去。由于紧张,他的字写得歪歪斜斜,走路的姿势也很不自然。
“谢谢!是的,就是这三个字。”今野证人对野田健一笑了笑,继续说道,“所谓‘掀地皮’,指的是在违背本人意志的前提下,将建于某土地的住宅租户,或租用某土地建造住宅或店铺、并居住其中或经营商店及企业的人们从该土地上强行赶走。那么,这种粗暴的行为意图何在?”
今野证人来到前方,像是要亲自来写板书。
“土地所有权人——通称‘地主’,具有根据自身意愿自由出卖、出租或使用该土地的权利。若地主在该土地上建造民居并出租,那依据租赁合同,租户也会得到相应的权利。这时,地主必须尊重租借人的权利,切实履行合同条款。然而,时常会出现地主遭遇某种变故,希望解除租借合约或不愿续约的情况。此时地主必须事先通知租户,并履行必要手续,比如支付一定的搬迁费用。在多数情况下,手续都会顺利办妥,但偶尔也会发生问题,例如租户拒绝搬迁,出于种种缘由无法在地主希望的时间内搬迁,搬迁补偿费用谈不拢等等。地主和租户毕竟都是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这些问题在所难免,双方能协商解决还是比较理想的。可谈判破裂后,地主一方会去骚扰租户,使租户难以留在土地上,从而达到驱赶租户的目的。这种行为便是‘掀地皮’,承接此类业务的个人或团体会被叫成‘掀地皮的’。”
陪审员们零零星星地点起了头。
“刚才,我用了‘地主一方’这样的表达方式,因为釆取‘掀地皮’行为的并不仅限于地主。有时,即使地主本人没有这样的意愿,介入地区开发的房地产开发商也会使出类似的手段。甚至会有外人看中某块土地的升值空间,用‘掀地皮’的方式赶走租户,使地主收不到房租,逼迫其变卖土地。实际情况多种多样,请各位陪审员不要误解,别以为每个地主都是贪得无厌的坏人。”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房地产本就是高价商品,在如今地价飞涨的年代,价格更是高得吓人。因此,与房地产相关的冲突事件正在不断增多,甚至酿成亲属间同室操戈的悲剧。大出家的案件就属于此类。”
今野证人竖起右手食指,举到脸旁。
“亲属中的某一人拥有土地所有权,并在该土地上建造房屋,与家庭中的其他亲属一同居住。”
他又竖起左手的三根手指,两手靠拢。
“欲将该土地当作资产变卖的某家庭成员,与拥有土地所有权的另一家庭成员之间发生意见冲突,协商后也未能取得一致。前者便雇佣了我的委托人,结果在烧毁房屋的同时,导致了亲属的死亡。这是一个令人痛心的悲剧。”今野证人加强了语气。
“在‘掀地皮’行为中,纵火是一种经常使用的手段吗?”
“房屋烧毁后就无法居住了,因此纵火确实是一种直截了当的手段。但纵火可能殃及邻居,甚至造成伤亡。所以作为终极手段,往往不敢轻易采用。”
“你的委托人却是这方面的专家,是吗?”
今野证人用认真的眼神回望一脸天真的神原辩护人,说道:“是的,我的委托人是个老练的行家。”
法官席上的井上康夫皱起眉头,现出厌恶的神色。
察觉到这一点的今野证人立刻转向井上法官说道:“称其为‘专家’或‘行家’确实不够谨慎。我的委托人犯了法,对于他的恶行毫无辩解的余地。但是,我希望正处于成长期的各位冷静思考,努力理解,人是各式各样的。有人选择了我的委托人这样的生活方式,并拥有与此相应的自豪。”
神原辩护人似乎正等着这句话。他立刻接过话头:“具体而言,你的委托人为什么而自豪?”
停顿一拍后,今野证人大声回答:“自己经手的案子从未出现过火灾伤亡,即绝不伤害人体。”
“在有人居住的房屋内纵火,有可能做到不伤害人体吗?”
“在大出家的案子之前,我的委托人从没有伤过人。他承认总共实行过十起纵火案,只有大出家这一起案件死了人,因此可以认为,我的委托人没有前科。”
“他之前没有被警察盯上过,对吗?”
“可以这样说,即使被盯上,也没有被抓到过把柄。”
神原辩护人缓缓点头。“这样的作案——或者说纵火手段,是你的委托人特有的吗?”
“是的。我的委托人因此得到了专用称号。他作案时,能让建筑物里的人立刻发觉火灾,迅速逃离现场。为此,他放的火在引人注目的同时,又能得到良好的控制。”
野田健一又开始写起了板书,字迹依然是颤抖的。凉子的手也在发颤,于是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原来如此,今野律师果然是“烟火师”的辩护人。
“可是,大出家那次,他失败了,对吧?”
今野证人看了一眼大出俊次。“是的。大出胜的母亲,俊次的祖母在那场火灾中丧生。我的委托人为此事感到深深的遗憾。”
大出俊次脸上并没有怒色,只是显得更加萎靡不振。
“你的委托人作为一名‘烟火师’,为了不出现一名死者,肯定动了不少脑筋吧?”
“是的。”今野证人也像早就等着辩护人这个问题似的,立刻答道,“具体细节,我在此无法说明。但我告诉大家一点,关键不在于技术,而是在于委托人的细致用心。”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委托人在每次作案之前,一定要与目标住宅里的住户一一见面。一般只是看看对方相貌,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
神原辩护人眨了一下眼睛:“见面?特地登门拜访吗?”
“是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只有在见面之后,才能将完成委托必需的信息一一铭记在心。不是几楼住多少人这种干巴巴的信息,他必须了解住户在建筑物内是如何生活的。”
陪审团中的山野纪央像是遭到了打击,浑身微微一颤,双手按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自己面对的不是空荡荡的建筑物,而是活生生的人。而自己要做的事,很可能会夺走人们的生命。你的委托人正是为此才特意前去与建筑物中的住户见面,对吗?”
“是的。但即使他这样做了,也不能减轻他的罪名。还有,如果住户中有病人、老人或孩子,就必须为他们提供避难的帮助,预先踏勘可以为此确认现场细节。”
“可是,万一被对方记住自己的长相,不就麻烦了吗?”
“是的。他说,这样的风险在所难免。”
终于听出点名堂了。凉子的膝盖抖得厉害,根本止不住。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自己的脚。
“你的委托人一直是这么做的?”
“是的。他一定会这么做。”
“一次例外都没有?”
“没有。”
“在大出家作案时,你的委托人也事先去拜访过?”
“拜访过。”
神原辩护人挑衅似的轻轻扬起下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委托人总共去大出家勘察过三次现场,第一次是在去年年底,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
整个法庭都炸开了锅。井上法官不得不猛烈敲打起木槌。
今野证人提出要喝水,野田健一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证言中断了一段时间。喧闹平息后,旁听者和陪审员们都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恐和激动。
神原辩护人重新开始询问:“你的委托人具体是在几点,以怎样的方式拜访大出家的呢?”
“他与参与此次行动的两名同伴一起受大出胜的邀请,以打麻将的名义前去拜访。大出家有专用麻将室,里头设置有高档麻将桌。三人到达大出家的时间是将近晚上九点,离开时已是凌晨两点多。”
“在大出家滞留的时间相当长。”
“因为要打麻将。”今野证人微笑道,“这倒不是纯粹的借口。顺便一提,那天的麻将只有我的委托人一个人在输。毕竟另有目的,他有点心不在焉了。”
“那天夜里,你的委托人去大出家的目的,在于査看房屋结构并与家人见面,没错吧?”
“是的。他们一到大出家,大出夫人就出来打招呼,还在大出胜的引导下,在他母亲的房间里见到了他母亲。”
“和俊次见过面吗?”
“和夫人一样,大出胜也叫了俊次,可他并没有露面。据说大出胜为此十分恼火,斥责他不出来向客人打招呼,太不像话了。”
“那次拜访时,你的委托人几乎一直在麻将室里吗?”
“是的。但他曾以上厕所或活动腿脚为借口,瞒过大出夫人走出麻将室,去各处查看,每次花的时间都很短。”
“这样就能完成勘察任务了?”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还有,听说当天他拿到了房屋设计图。房屋竣工至今已超过三十年,设计图十分陈旧,改造和重新装修的部分都未反映在图纸上。那份图纸只能提供大致的情况。”
“在拿到设计图的同时,你的委托人应该从大出胜那里得到了家人居住位置的情况。”
“是的。”
“厨房在哪里,浴室在哪里,俊次的房间在哪里,等等。”
“是的。不过,我的委托人还说,光有这些信息还不够,为了加强实际感受,必须用自己的眼睛一一观察、确认。有人实际居住的房间,往往会有一些不到现场无法了解的情况,例如家具电器的摆放位置,设计图上画着的窗户有没有堵住,等等。”
神原辩护人放下文件,两手空空地站立着。他脸上的表情表明,目标已经明确,不必拐弯抹角,只要发起最后攻击,定能一举拿下。
“这么说,你的委托人当天一直没能见到俊次?”
“听说大出胜利用麻将室的电话,还吩咐他夫人去叫了俊次好多次,但他就是不肯露面。大出胜还发火说,今天叫那小子不要出去,他就闹起了别扭。我的委托人还和同伴一起安慰过大出胜。”
“见不到俊次,你的委托人不会很为难?”
“倒也不会。即使当天夜里见不到,以后还会有机会。因为正式行动要到半年之后,我的委托人不必太着急。可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今野证人慢慢说道。
“偶然的机会?”
“我的委托人要喝水,去厨房时遇见了俊次。”
神原辩护人也缓缓地问道:“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时,放在厨房的小电视机正播放着NHK的新闻节目,那天夜里在下雪,对吧?大雪一直下到天亮。”
“是的,首都圈播报了大雪预警。”
“据说那时,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气象图,就是NHK报道天气时常见的那种。”今野证人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四方形,还指了指左上角,“播出新闻和天气预报时,屏幕的这个位置上不是会显示时间吗?”
“嗯。是的。”
陪审员们都在点头。
“我的委托人看到电视机时,时间显示为凌晨零点零八分。”
野田健一立刻在黑板上写下“0:08”。
“我的委托人说,他从小就拥有超群的视觉记忆能力。这和他成为‘烟火师’有没有关系,我不得而知。不过,看到过的场景他绝不会忘记。尤其对于数字,他记得特别清楚。他说他肯定不会记错。”
旁听席不再喧闹。听到这番证言后,大家都在干咽唾沫。
“请允许我确认一下。”神原辩护人说,“就是说,在去年圣诞夜变更日期后,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零点零八分,你的委托人在本法庭被告大出俊次家的厨房里见到了被告。是这样的吗?”
“是的。”
被告眼睛瞪得很大,举起手挠了挠头。他将脑袋偏向野田健一,低声说了句什么,野田助手立刻对被告说:“请安静一下。”
“你的委托人到厨房去的时候,俊次已经在那里了,是吗?”
“是的。”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当时俊次在厨房里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