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在用微波炉加热什么东西。我们会经常这样做吧?将盘子或盒装食品放入微波炉,设定好时间,在一旁等着听‘叮’的一声。”

“俊次在这么做?”

“是的。”

“那你的委托人做了什么?”

“我的委托人对俊次说了声‘晚上好’,我刚才也说过,委托人之前和俊次没有见过面,只是从年龄长相上推断出,对方应该是大出胜的儿子,所以向他打了个招呼。

“当时,俊次有什么反应?”

“他好像真的在闹别扭,没有搭理我的委托人。”今野证人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委托人对他作了自我介绍,不过没有报上姓名,只说是‘环球兴产’公司的。这是一家与大出家的案件相关的企业。他对俊次说,他和同事一同受邀前来打麻将。”

“俊次呢?”

“据说摆出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被告现在也是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微波炉很快就响了,俊次从微波炉中取出东西,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便跑出了厨房。厨房外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我的委托人当时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

“你的委托人没有和俊次交谈过,是吧?”

“是的。”

“当时的俊次给你的委托人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正像大出胜说的那样,是个闹别扭又不爱搭理人的男孩。不过呢,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都是如此,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俊次当时穿的服装吗?”

“是一身蓝色的薄运动服,光着脚,连拖鞋也没穿。”

“在家中穿的休闲服装,对吗?”

“是的。我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也穿这样一身。”看到陪审员个个表情紧绷,今野证人又笑了笑,“俊次似乎很困,我的委托人觉得这大概是他不爱搭理人的原因。”

“他很困?”

“是的,一脸倦容。运动服是皱的,乱蓬蓬的头发特别翘,似乎之前一直在自己房间睡觉,觉得饿了才下楼去了厨房。这很平常,不是吗?”

“完全是随随便便的状态?”

“是的。”

“有没有马上要出门,或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迹象?”

明知没什么用,但凉子还是举手表示了反对:“法官,辩护人在询问证人的意见。”

“反对成立。”井上法官机械性地应了一声。

神原辩护人继续问俊次走出厨房后,你的委托人又做了些什么?”

“继续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他对大雪预警非常关心。”

“他在厨房里一直待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天气预报结束,也就是零点二十分。然后’我的委托人就回到麻将室,对大出胜说,‘我见到你儿子了。’意思是说,与家庭成员见面的任务在当天夜里已经全部完成。”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大出胜是怎么回答的吗?”

“大出胜说,‘那小子没跟你好好打招呼吧?’他显得很生气,似乎觉得作为俊次的父亲很没面子,还重新解释了一遍,‘我今天不许他外出,他就跟我闹别扭。’”

“大出胜要求俊次不准外出,就是因为那天你的委托人要去?”

“是的。他还对我的委托人说,俊次尽在外头闯祸,自己感到很头痛。”

“之后,你的委托人就一直待在麻将室里?”

“他后来又上了两趟厕所,顺便查看了屋内的几个地方。”

“这期间,他见到过俊次吗?

“没有。”

“最后,你的委托人在凌晨两点多离开了大出家,对吗?”

“是的。大出胜叫来出租车,我的委托人和两名同伴在大出家门口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是大出胜到门口去送他们的吗?”

“是的。当时屋子里很安静,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

神原辩护人停顿片刻,今野证人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

“在此之后,你的委托人又去了两次大出家,进行实地勘察,对吗?”

“是的。”

“那两次,他跟大出夫人和俊次见过面吗?”

“没见过。不过,当他得知,大出家聘用了两名家政服务人员,其中一名专门照顾大出胜的母亲,在他老人身体状态不佳时会住在大出家,就要求大出胜安排自己与这名家政服务人员见面。”

“实际见过面吗?”

“是的。后来见过一次。”

“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的委托人与俊次见面不是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而是在之后两次去的时候?人的记忆发生混乱也是常有的事。”

“不会。和俊次见面是在首都圈下罕见大雪的夜晚,我的委托人记得很清楚。”

“你的委托人于去年圣诞节凌晨零点零八分,在大出家的厨房里遇见身穿运动服、光着脚、头发乱蓬蓬、一脸倦容的大出俊次。这么说没错吧?”

“没错。”

“谢谢!”重重吐了一口气后,神原辩护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脸上的神情相当轻松,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今野证人对他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好样的,询问很不错。

“检方需要作交叉询问吗?”井上法官高声问道。在法庭内全体人员的注视下,凉子感到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

今野证人给出了决定性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说什么都没用了。

在昨天的非公开法庭上,三宅树理面对陪审团作出证言:去年圣诞夜,她和浅井松子两人来到学校附近,观看大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于是意外看到了柏木卓也和大出俊次一行。

三宅树理的证言在时间描述上不够精确。她们目击到的事件到底发生在十二点之前还是之后,并不明确。其实,这是凉子让她这么说的。三宅树理本想说出准确的时间,但凉子认为,遇到突发性事件还能记得准确时间,反倒会引起怀疑,还是模糊一些会比较好。反正柏木的死亡时间在零点前还是零点后,并没有重大的区别。

是的,没有区别。如果凌晨零点零八分时,大出俊次在自己家中,由于肚子饿了,睡眼惺忪地去厨房热夜宵,那柏木到底是死在零点前还是零点后,还会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自己真的无计可施了?能在今野证人的证言中打进一个楔子吗?哪怕一个也好,就能利用这个楔子来击毁“不在场证明”了。

总不能不战而降吧?

凉子站起身来:“我是藤野凉子,在校内审判中担任检察官。请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还请你多多关照。”今野证人应道。

此刻,佐佐木吾郎满头大汗。萩尾一美脸色惨白。陪审员们全都低着头。只有仓田真理子满脸担忧地看着凉子。

连真理子也明白,刚才的证言无懈可击。

这样想,不就拿真理子当傻瓜了?凉子心乱如麻。

—开口,凉子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证人,在此情况下,我想同时询问今野证人你自己和你的委托人。”

“哦。”

“你们是从什么渠道得知校内审判的信息的?你们又是如何判断出,委托人的证言对于校内审判极为重要?”

今野证人脸上浮起柔和的笑容:“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为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就必须讲明我在真正的法庭上将如何为我的委托人辩护,这样可能会对委托人带来不利影响。再说,”今野证人微笑道,“我和我的委托人都无法判断这一证言对校内审判的重要性,只能猜测‘或许会很重要’而已。判断重要性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法庭。”

“是啊,我失礼了。”

聚集到这里的人,除了我,难道全死光了?如果还活着,怎么会这么安静?凉子心中暗忖着。

在如此寂静的场合,真不想问这样的问题。

“你的委托人在校内审判的法庭提供了对俊次有利的证言,估计能从大出胜那里得到某种形式的回报。比如说,在对你的委托人的公审中,作出能使其减轻罪名的证言。”

井上法官又皱起了眉头,不过这副神态是在表示厌恶还是愤怒,就不得而知了。

今野证人的表情显得越发柔和。

“这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出于维护委托人名誉的考虑,我就说一下我自己的判断。在这个方面,我的委托人并没有以任何方式与大出胜达成交易。事实上,大出胜根本不知道我的委托人会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出庭作证。”

“这怎么可能?”

“事实正是如此。”

“你是律师,不是能够自由会见大出胜的吗?”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说‘会见’,正确的说法是‘会面’。”今野证人和颜悦色地说,“现在,法院对我的委托人和大出胜作出了‘会面’限制,除本人的辩护律师之外都无法见到他们。在开头我说明过,委托人被起诉的这起案子牵涉到很多人员,事实关系相当复杂,刑事侦査也尚未结束。因此,法院为了防止相关人员串供或隐瞒证据,会采取这样的措施。”

凉子无地自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不是大出胜的辩护律师,不能与他会面。”今野证人说。

佐佐木吾郎拉了拉凉子的裙摆,示意她不要硬撑了。

凉子扬起脸来,继续说道:“在真正的法庭上,你的委托人被追究的罪名不止一个。”

“是的。”

“在这些罪名中,应该也有杀人罪吧?因为大出的祖母在那场火灾中丧生了。”

“正是。”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

今野证人立刻作出回答:“对此我应该道歉。刚才,我担心这会有损委托人的形象,所以没有点明。”

“这可是事实。”

“是的,不过……”今野证人稍作考虑,“有个情况我要在此说明,因为机会难得。再说,我觉得这或许对大家的校内审判有帮助。请问法官,可以吗?”

“请吧。”井上法官同意了。

于是,今野证人对着陪审团,而不是对着藤野凉子一人,说了起来:“我国司法制度遵循罪刑法定原则,国家不能追究国民未经明文规定的罪责。而且,刑法意义上的‘杀人罪’需要根据采取行为并使人丧命时,嫌疑人是否具有杀人意图来判定。”

陪审员们全都听入了神。

“这个‘杀人意图’有两种,在法律上的认定标准有所不同。首先说第一种。”

今野证人竖起了右手的一根手指。

“被追究杀人罪的犯人,在作案时应具有杀死对方的明确意图。要验证这一点,可以根据本人的供述,也可以依据犯人是否制定过杀人计划、是否准备了杀人凶器、是否事先公开宣称要杀死受害人等类似的言行、旁证和物证来进行判断。然而……”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种情况就没那么直截了当了。犯人明知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某个人死亡,却依然实施了该行为,结果确实造成了人员死亡。这种意志被称为‘未必故意’,如此致人死亡的情况一般被判定为‘具有未必故意的杀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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