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面对着突然喧闹起来的旁听席,井上法官立刻拿起木槌。不过在他敲响木槌之前,旁听席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因为大家都很想听神原和彦接下来的证言。

“你是说,从①到⑤的每一通电话都是你打的?都是打给柏木卓也的吗?”

“是的。”

藤野检察官微微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要给他打这么多电话?”

“这是我和柏木卓也约好的。”

“约好的?”

“嗯,可以说……是一种游戏。”

昨天向健一和凉子说起去年圣诞夜发生的事时,神原用的也是这种表达方式,不过用词稍有不同——类似于一种游戏。

对于柏木来说,这是类似于游戏的活动。

“这些电话都是用公用电话打的。我要去这些公用电话所在的地方,每到一处就给他打一通电话。”

“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游戏?”

“是的。”

“打电话的时间也是约好的?”

“是的。”

“所以柏木卓也可以守在电话机旁,抢在他父母之前接听。也就是说,他可以瞒着父母接听电话,是这样吗?”

“是的。”

藤野检察官望着黑板,继续问道:“每次通话时间都很短,应该无法深入交谈吧?”

“是的。到了约好的地点给柏木打个电话,这就够了,没必要在通话时多说些什么。”

“这也是游戏规则之一?”

“是的。”

“证人是真的去了这五个地方,然后再从那里打电话给柏木?”

“是的。我觉得亲自跑到那五个地方——五个‘目标’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目标?”藤野检察官一本正经地确认道,“这有点像是定向越野比赛。”

“或许有点像。”

藤野检察官点点头后,改变了提问的方向:“证人和柏木是朋友吗?”

“是的。是在龙泽补习班认识的。”

“关系亲密吗?”

停顿片刻,神原证人答道:“是的。”

“这场古怪的游戏,在关系密切的两人之闾,是否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

“是的。这场游戏在我和柏木之间有着特殊的含义。”

“你们双方都理解这五个目标的含义,是吗?”

“是的。我们理解它们的含义。”

“这么说来,在柏木已经过世的今天,懂得这些含义的人只有证人你一个,是吗?”

“是的。”

藤野检察官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么,有劳你对各位陪审员解释一下。”

神原和彦眨了几下眼睛,将目光投向陪审团。陪审员席位上的九双眼睛都注视着他。

“电话①,即上午十点二十二分的那通电话是在城东圣玛利亚医院打的。那家医院就在本地区,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

当辩护人时的口才不见了,现在的神原证人就像一个成绩好但并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初中生,站在黑板前作社会课的课堂发言。

“我就是在这家医院里出生的。因此这里就成为我们这场游戏的出发点。”

山野纪央和原田仁志作出了与其他陪审员不同的反应,或许两人也是在圣玛利亚医院出生的。

“电话②是在秋叶原站附近打的。在我小时候,我父亲经常带我去那里玩。当时,那里有一家塑料模型专营店。对我而言,这是个留有我和父亲美好回忆的地方,因此选为第二个目标。”

蒲田教子开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起了笔记。

“电话③是在赤坂邮政局边上打的。我跟我父母以前就住在那里,因为我父亲公司的宿舍就在附近。虽说现在已经不在了,”他补充道,“但我还记得那个位置,所以选为第三个目标。”

藤野检察官点了点头,问道:“那么电话④呢?”

“新宿车站西出口那儿,有一家我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商店。她和我父亲结婚后就不去上班了跟那间商店的经营者依然有来往,还时不时带我到那里去玩。”

“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店?”

“是一家饭店。虽然小,但那里的菜都很好吃。”

神原证人略带羞怯地微微一笑。陪审员席上的仓田真理子看到了他的笑,稍稍放下心来。

“电话⑤是在小林电器店门前的电话亭里打的,这个地方并没有类似①到④的涵义。在那里打电话只是为了告诉柏木,我已经转了一圈回来了,回到我现在的住所附近。”

“①到④这四个目标,都是与证人和证人父母之间的过去相关的场所。”

“是的。”

“对证人来说都是些充满美好回忆的场所,可对柏木而言没有任何意义。那柏木为何要证人去那些地方,每到一处地点还要打电话给他呢?”

“要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去过,打电话是必不可少的。”

“不是,问题还在这之前。柏木为何如此关心这些你记忆中的场所?”

神原和彦闭上嘴,稍作考虑。旁听席上,扇子和手帕又开始四下翻飞。神原的额头上浮起了汗珠。

健一很清楚,他并非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在担心。因为无论他怎么说,大家肯定都会大吃一惊。昨天他就一直在担心这个。

完全不必担心,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低下头握紧铅笔后,健一感觉到某人投来的视线。抬眼望去,沟口弥生正注视着自己,眼神中传达出关切:野田,你没事吧?

沟口弥生总是黏在蒲田教子身上,两人仿佛共生体。健一一直认为,那是女生间特有的现象,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尽然。她们之间的关系,和校内审判开始以来神原与健一之间的关系十分相似。健一也总是黏在神原身边。

正因如此,弥生如今才会担心健一:野田,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不要紧吧?

“我现在和养父母一起生活在本地区。”

神原和彦扫视一周陪审团。

“因为我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由于一起恶性事件。”他继续说,“我觉得我的亲生父亲绝不是个坏人。”

他语速缓慢,字斟句酌。

“他患有酒精依赖症。无论对于我父亲还是母亲而言,都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因此……”他喘了口气,“他一喝醉了酒,就会施展家庭暴力,会失去理性,会发疯。有一次,终于……”

他又吐出一口气。

“我父亲打死了我母亲,然后自杀了,追随我母亲而去。当时,我才七岁。”

由于神原证人诉说时的语气平淡异常,大家没有立刻作出反应。陪审团中的女生像是约好了似的,全都瞪大了眼睛,男生们则一个个都半张着嘴。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山野纪央。她闭上眼睛,逃避现实似的低下了头,跟健一刚才的姿态一模一样。可即使这么做,现实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其实柏木关心的,正是导致我父母死亡的‘不幸事件’。”

就像潮水涌到脚边,盖过脚面一般,法庭内爆发出不可抑制的喧嚣,音量远超井上法官应该敲打木槌的程度。而这样的喧闹不是法官一声“肃静”就能镇住的。

尽管如此,井上法官仍然发出警告:“请保持安静!”

他怒目圆睁,似乎在发无名火。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藤野检察官开口了:“龙泽老师作证时说,柏木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了你过去的这段经历。”

“是的,柏木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是在得知证人父母的不幸事件后,亲自对证人说起的吗?”

“是的,他非常震惊。”

“即使如此,你依然与他继续保持朋友关系?”

“是的。”

“你不觉得别扭吗?”

“别扭?不。”神原证人微微侧了一下脑袋,“这事总会被人知道的,当时我还觉得,幸好是被柏木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柏木不是会把这种事闹得满城风雨的人。他很明确地对我说过,他没有向补习班的其他同学提起过这件事。”

“就是说,除了龙泽老师,别人都不知道?”

“是的。”

大出俊次突然高声叫喊起来:“我知道!”

野田健一差点跳起来,慌忙按住被告的胳膊:“安静点!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大出俊次冲着神原证人撅起了嘴,“你要当我的辩护人时不是说过的吗?说你老爸杀死了你老妈,还说你老爸发起酒疯来,不光要打你老妈,还要打你,是不是?”

“被告,肃静!”

大出俊次连法官的告诫也不放在眼里,音量越来越高,连屁股都离开椅子了:“你这样说的,对吧?说过的吧?”

“被告,你再不闭嘴,就叫你退庭!”

大出俊次“噗通”一声坐回椅子上。他面朝前方,大声自言自语道:“我那时还以为你是瞎说的。以为你是为了要做我的辩护人,当场编了个故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

证人席上的神原和彦丝毫不为所动。

“各位陪审员,”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藤野检察官用平静的语调说,“发生在证人父母身上的不幸悲剧,是证人与柏木两人之间的秘密。由此,柏木对证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说到“两人之间”时,藤野检察官竖起手指。

“关于这一点,龙泽老师在作证时说过,‘对柏木这种感兴趣的方式,我有些放心不下。’‘他时常会过于热衷,甚至出现完全不考虑对方感受的言行。’”

小山田修点了点头。

“这就是证人与柏木之间的朋友关系吗?”

神原证人摇了摇头,脸上浮起笑容:“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我们当时都还只是小学生。”

连竹田陪审长也点了点头。

“我觉得,知道我家的事情后,柏木只是感到震惊而已。”

“可是,龙泽老师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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