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机动队吗?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动的SAT【注:Special Assault Team的缩写,日本警察厅的特种部队,主要负责人质劫持、恐怖攻击等案件】部队?来了很多人。」
我望着外面,以大家听得到的音量报告。老人格外开心般加深笑意,仿佛要让其他人质看见。
「直接问吧。」老人总算掏出手机,「喂?」
他应一声后,聆听对方的话,偶尔回答「是」。这段期间,他仍举着枪,直盯着人质。
讲手机时,由于集中注意力,视线与身体会自然转移,所以会发生在月台通话,被电车撞到之类难以置信的事故,但老人并未如此。
在众人的目光下拨打或接听手机,他丝毫不以为意,注意力也没分散。除了他,我只晓得一个这样的人,就是我的岳父,今多财团的领袖今多嘉亲。
「我懂了。那么,我先挂掉手机。我会跟大家商量,然后…嗯,请十分钟后再打来。」
老人彬彬有礼地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在膝盖上。
「对方是隶属县警特务课的山藤警部。」
虽然决定要设法抵抗,不能继续被老人牵着鼻子走,听到他天真无邪的口气—仿佛在安抚、鼓励我们的温暖话语,我又萌生立场顚倒的错觉。
在场所有人,包括老人在内的六人,被卷入糟糕的状态,但这并非其中的谁导致。于是,我们互相鼓励,想办法脱离困境。外界终于伸出援手,只差一步,大伙一起加油吧!身为队长的老人,正在激励我们——
「山藤警部的职务,就叫谈判专家吗?啊,不是公证机关的公证人【注:在日语中,谈判员与公证人的发音相同】…」
「讨价还价的谈判,对吧?」坂本回话。「这我也晓得。」
「哦,你晓得吗?」
「我在电影中看过。反倒是老爷爷提及的公证机关,我第一次听到。」
「这样啊,那种地方和现在的你无缘。」
「少罗哩八嗉的。」田中厉声道。「小子,别多嘴。老先生,警察说什么?」
「他问劫持公车的是不是我,我回答『是』。」
连坐在驾驶座的我,都能感受到田中焦急得体温和血压飙高。
「老先生,别闹了。你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如果想确认我是否神志清醒,我很清醒。」老人笑道。
「你有目的吧?快告诉警察,叫他们去做啦,我不想奉陪了。」
「不愿意奉陪到最后,我就不能支付你一亿圆。」
毕竟是赔偿金——老人若无其事地回应。
「所以得请你付出値得赔偿的忍耐力和时间。」
杉村先生!总编呼唤我,声音大到像是忍无可忍。
「坐在那种地方,你会被当成歹徒。万一遭到狙击怎么办?快下来!」
我大吃一惊。坂本和前野恐怕也吓一跳,挨近总编,七嘴八舌地安慰她不用担心。
「日本的警察没那么鲁莽。」
「谈判专家在跟老爷爷说话,不会误认杉村先生。」
「吵死了!」总编大喊,身体缩得更紧。「你们都疯啦!我们是人质,懂不懂啊?」
那尖叫般的残响消失前,没有任何人出声。
「——我有点渴,想请警方送喝的过来。」老人缓缓开口。「在这种情况下,为防止警方掺进安眠药,只能要求密封的瓶装飮料,各位有什么喜欢的飮料吗?」
两个年轻人觑着总编,仿佛担心脱口说出「可乐」会挨骂。这一瞬间,他们害怕的不是持枪的老人,而是歇斯底里发飙的总编。
笑意又涌上我的喉头。就像看到早就离开公车,此刻应该待在安全之处的迫田女士完全不理解状况多么严重,随手拂去沾在发上的天花板碎片时,突如其来、毫无道理的强烈笑意。我必须竭力克制,以免显露在脸上。
事后我才明白,压抑笑意是对的。当时,坐在驾驶座、唯一露脸的我,被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拍摄。倘若我笑出来,事情会变得超乎想像地麻烦。
我们真是滑稽,我暗想着。老人一样滑稽,不好笑的只有他手上的枪。
「要是喝水,会想上洗手间…」前野声如蚊呐。
「也对,会有这种困扰。有没有人想上洗手间?」
「现在还好吗?」
坂本凑近前野,小声问。前野害羞地点点头,坂本接着也问总编:
「呃,你不要紧吗?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不用你管!」总编尖声嚷嚷,撇开脸。「不要管我。」
「老爷爷呢?」
听着坂本的询问,我一阵错愕,田中明显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但老人似乎早预料到这一点。
「谢谢,你真好心。」
「换成我是老爷爷,光是做这种事,肯定紧张到心脏快爆炸。」
「虽然一把年纪,不过我身体不差,没关系。」
此时,手机响起。
「公车上应该备有的抛弃式方便袋,万一无法忍耐请取用,暂时这样就行了吧?」
「有抛弃式方便袋吗?」
「应该在驾驶座底下的紧急用品包。前野小姐,能不能麻烦你确认?」
前野来到驾驶座,蹲在我的脚边翻找。老人觑着她,重新握好枪,接起手机。
紧急用品包内有个金属银的大束口袋。前野打开后,脱口道:「啊,真的有。」
「是的,大家目前都没问题,不过想要一点喝的…」
老人在与山藤警部交谈。坐在驾驶座的我,发现视野一隅冒出新的景物。
那是所谓的「提词板」。一名制服警察蹲在公车斜前方,朝我举起B4尺寸的纸——大概是速描本吧。
(YES向右转 No向左转)
我若无其事地向右转,假装往那边望去。
(歹徒是一个人吗?)
我以眼角余光偷瞄纸板,继续看着右边。
(手枪只有一把吗?)
「又有新的警车过来。」
我对着右边低喃,老人仍在讲手机。
(车上有几名人质?)
纸张很快翻过去。
(司机说有五人对吗?)
我注视着右边,若无其事地搔搔头。
(人质在车内后方吗?)
我转向左边,低头问在翻找束口袋的前野:
「那是药吧?」
她在捡査可密封的小夹链袋。
「是啊,有OK绷、贴布、绷带和伤药…这是止泻药。会是司机小姐的吗?」
「不,是公司配给的备用品吧。以市内公车而言,准备得相当齐全。」
抬头一看,纸板和警察都消失不见,老人也结束通话。
「有供晕车乘客呕吐用的纸袋,拿出来吗?」
「好,谢谢。请放在投币箱上。」
老人把手机收进外套口袋,暂且改用左手拿枪。
「这玩意满重的。」
他甩甩右手,又换手重新拿好枪。
「警方会送来瓶装水。然后,各位…」
老人的神情就像在说「问题来了」。
「警方的条件是,要释放一名人质,怎么办?」
谁能立刻回答?
「唔,这是标准程序,我早预料到。」
老人低喃,环顾我们。
「或许各位会觉得我是个怪老头,既然讨论过赔偿金,能否听听我更进一步的说法?」
谁能说不呢?
「其实,我并不想做这种事。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我非常清楚。可是,不这样警方不会行动。」
「老爷爷,」坂本出声呼唤,「你动用警力到底有何目的?」
老人严肃地直视青年。
「我希望警方帮我找下落不明的人。」
坂本和前野哑然张口,像是灵犀相通。
「那是…呃,失、失…」
「失踪人口?」
两人的双眼闪闪发亮。能够理解老人的动机,他们十分高兴。
「是希望警方协寻离家出走的人吗?要找老先生的家人?太太或是孩子吗?」
「不不不,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离家出走。」
「不然呢?」田中的话声充满苦涩。「如果不是要条子找出你跑掉的老婆拖过来毙了,那是要干嘛?」
「说得真具体。」老人睁圆双眼望着他。「难道你有切身经验?」
「少胡说八道。几年前有人为这种理由,抓了人质与警方对峙,闹得挺大不是?」
「名古屋的案件吗?我也有印象,是什么时候?」坂本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