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部随即反问,我不禁感到好笑,发出打嗝般的声音。
「毕竟太离谱,也不合理。要是老人那么有钱,总有方法达到目的。不必刻意劫持公车,也有其他途径吧。」
「佐藤有何目的?」
「老人不是向警部提出要求吗?就是希望警方带他指定的人到现场。他点名三个人吧?他怀恨在心,想制裁他们。」
「制裁?不是单纯的报复?」
「这是我的感觉。」
我解释老人谈到网路上整理犯罪案件的网站。
「以老人的年纪,他似乎对网路相当熟悉。不过,他太不习惯用手机打字,于是请人质中的女孩帮忙。」
讲到这里,我喘口气。两名所警注视着我,恍若我的气息有颜色,可透过分析光谱确认证词的真假。
「只要调查我的身分,马上就会知道。」
两年前我曾被卷入案件,我接着说。
「我任职的今多财团集团广报室,由于开除一名打工人员,发生纠纷。新闻报导过,或许两位有印象?」
「集团广报室的员工,遭打工女孩下安眠药的伤害案件?」山藤警部流畅地回答。「后来,对方闯入你家,持刀威胁夫人,并抓你女儿当人质,关在屋内。」
「果然有印象啊。」
「这是夫人待在警署时透露的情报,当时你们想必受到很大的惊吓。」
我默默点头。
「夫人说,所以碰上这种状况,你应该能够从容应付。」
「内子这么说吗?」
「孩子被抓去当人质,是父母最大的恶梦。历经那样的遭遇,你一定会想幸好在公车里的是自己,而不是女儿,所以绝不会慌乱。」山藤警部笑道,「实际上,杉村先生的行动确实十分冷静。」
「我不如内子所想,胆识没那么大。不过,现下这样听着,渐渐觉得自己真的很冷静,实在不可思议。」
今内警部补也露出微笑,我总算成功触摸到这对搭档守护的门闩。虽然仅仅是触摸到,不可能打得开。
「不论有过何种经验,我毕竟是个平凡上班族,不习惯涉入案件。只是,像这样事后接受侦讯,似乎有点习惯。或许是错觉,但还是让我这么说吧。」
我再度深呼吸。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毫无脉络、记忆错误,仍应原原本本说出来。」
山藤警部缓缓点头。
「可是,我的自信有些动摇。我们四人和那位老人在公车里共度的几个小时,委实太异常。」
再怎么毫不保留地说明,不在场的第三者,会相信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吗?
「那位老人确实开过两次枪,我们一直面对枪口,但我不认为他真的打算伤害我们。至少在公车停到空地后,我直觉不会发生那种状况。老人就是如此明确地掌控我们,而且手段十分奇异。」
「因为他以巨额赔偿金诱惑你们吗?」
今内警部补问道,上司立刻斜眼瞪他。
「这也是一大主因,但不单纯是钱的问题,怎么讲…」
我一时语塞,咬着嘴唇,两名刑警如石头般静下来。
「那位老人与我们之间,萌生类似同舟共济的情感。尤其是老人解释指名带来的三个人『有罪』后,那样的气氛益发浓厚。」
今内警部补想开口,我抢着继续道:「我不晓得现阶段其他三人的说法,不过,他们想必感到很混乱,无法坦白一切,会想有所保留。那绝不是我们之中有人是共犯的缘故。案发前,我们根本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谁都不认识老人。」
我微微冒汗。
「没人是共犯。尽管用了『同舟共济』的字眼,不代表我们协助那位老人,只是没反抗——没积极反抗或制止。我的意思是,当时有种静观其变,看老人究竟想做什么的氛围。两位能明白吗?」
两名刑警没赞同,也没否定。
「杉村先生认为,会形成这样的氛围,不是遭佐藤持枪威胁的关系,所以觉得他控制的手段很奇特。」
听到山藤警部的话,我重重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倘若不是手枪,佐藤怎么控制你们?你有什么想法吗?」
虽然准备好答案,却没立刻说出口,我没有自信。
「——三寸不烂之舌。」
他们可能不会相信。警方恐怕不会采信这种供述,我不禁这么想。
「纯粹是话术。那位老人用语言支配我们,控制我们。纵使发现身陷那样的状态,也无法抗拒。他就是如此高明地掌控局面。」
「其他人质也察觉受到控制吗?」
「他们应该是认为自己被巧妙收买,尤其是田中—那个闪到腰的先生。」
「是,我们知道。」
「他多次抗议老人的话缺乏可信度,但稍微劝说,就没办法继续质疑下去。」
今内警部补突然一动,手伸进西装胸前口袋站起。
「抱歉。」
约莫是有人来电吧,他匆匆离开病房。
剩下我和山藤警部后,他略略倾身向前。
「那两个年轻人呢?就是坂本先生和前野小姐。」
「前野小姐听从老人的指令,做了许多琐碎的工作。当然,主要是枪就在眼前。」
「我明白,这么问不是在怀疑她。」山藤警部轻轻抬起右手,像要安抚我。
「那位老人身材瘦小,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果真如柴野司机所言,或许老人是『克拉斯海风安养院』的诊所病患。前野小姐在安养院的厨房打工,可能面对的是长辈,又是病人,她头一个被老人牵着鼻子走,感觉完全受到操控。但我无意责备她,这女孩如此善良,并不是坏事吧?」
山藤警部右眉尾的句点位置改变。他眯起眼,微微一笑。
「啊,抱歉,这不是什么好笑的话题。直到现在,前野小姐仍十分同情佐藤。刚刚我原本说『嫌犯』,又改口称他为『佐藤』吧?」
「是的…」
「那是遭到前野小姐指责的缘故。我一说『嫌犯』,她就哭着叫我不要这样称呼老爷爷,说老爷爷是有名字的。」
我不讶异,也没发笑。想到前野的心情,我一阵哀痛。
「前野小姐会不会是目睹…呃,那位老人举枪自尽的瞬间?」
我一直担心这件事。
「还不清楚。总之,先让前野小姐安静休息,似乎才是上策。」
即使知道,也不能向我透露是吧?
「杉村先生,历经两年前的案件后,你是不是对犯罪心理产生兴趣,进而阅读专书,或特别去调査资料?」
怎会问这种问题?
「我没有那样的兴趣,不过内子本来就喜欢看推理小说…啊,经过那起案件,内子也不怎么看推理小说了。」
「这样啊,你听过『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
没听过。
「斯德哥尔摩不是瑞典的首都吗?」
「是的。」可能是我单纯的反应很好笑,山藤警部又露出微笑。「不过,这是指在绑架或人质劫持案中,歹徒与人质之间,产生杉村先生描述的同舟共济心理的现象。」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陷入类似的状态?」
「我不是专家,无法断言。引发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一般需要更长的时间。短短三小时,似乎有些困难。」
山藤警部眯起眼,挨近压低嗓音道:
「接下来的话请不要外传。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不晓得能否请教一事?」
我稍微屛息,点点头。
「杉村先生认为,佐藤老人是什么来历?」
「什么来历…?」
「就是职业或身分。你认为他是怎样的人?说出你的感觉或印象就行。」
我目不转睛地观察警部的神情。「出于个人的好奇心」可能是表面话,但我认为他是真心想知道。
「我也颇在意,所以问过他本人。」
「佐藤怎么回答?」
「他随口转移话题,我正想设法追问出来,警方便展开攻坚行动。」
这样啊,警部蹙起眉。
「现在你怎么想?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凭印象就行吗?完全是我胡乱猜测。」
「无妨,请告诉我吧。」
老师,我回答。山藤警部双眼发亮,倏地坐直。
「其实我有同感。之前通话时,我便觉得他是老师。」
「那么,即使他具备操纵语言、掌控人心的技巧,也不足为奇。」
「不过,还得厘清他是哪个领域的老师。」
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警方和我们公司的园田瑛子谈过了吗?」
「是指你的上司,社内杂志的总编吧。」
「她…有没有告诉你们?园田似乎看出那位老人的真实身分,或者从事的行业。」
山藤警部眉尾的句点回到最初的位置。「什么意思?能不能详细解释?」
那么,总编尚未告诉警方吗?
约莫是看到我的神情,警部告知:「园田小姐也在这家医院。她情绪相当激动,我们暂时没讯问她,让她服用鎭定剂休息。」
园田瑛子居然会激动到无法问话?那个遭棘手的打工人员扔胶带台受伤、被下安眠药,都能顽强振作的园田瑛子吗?
「在那种状况下,我不确定有没有记错…」
我转述老人和总编的对话。我知道你这种人。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你一定拥有非常痛苦的回忆,我向你道歉——
山藤警部从怀里掏出记事本写下重点,紧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