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可疑到不行——足立则生自暴自弃道。

「依目前的情况,你只是看起来可疑,谁教你逃走?如果你没逃走,留在原地,警方处理的态度也会不一样。」

「肯定是一样的。」他十分顽固,「我这种人讲的话,谁会当真?你们都不懂。」

「但你没杀高越先生吧?」

一行泪滑下足立则生的脸颊。

「我没杀他,他却大叫是我杀的。他陷害我。」

我倒呑一口气。司面色苍白,仍劝道:

「既然如此,更应该说个清楚啊!」

「没用的。」

「不能放弃!」

「我们会陪着你。」

「不,不行。我不能把北见先生的儿子牵扯进来。」

你——足立则生指着我。

「答应我。记住,我没见到你,也没来过这里。北见太太和她的儿子都不认识我。我与高越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告诉警察。你们不能扯进这件事。」

然后,他对司说:

「好好珍惜你妈。」

足立则生语带恳求,随即转身逃跑。司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回神想追上去,被我制止。

「可是,杉村先生…」司抗拒道。

「别追了,他说的没错。你不能牵扯进去。」

「不过…」

「倘若你要继承父亲,当个私家侦探,就另当别论,但并非如此吧?」

足立则生的身影弯过建筑物转角消失。

司顿时垮下肩膀。

「要是爸还活着,会怎么做…」

「没人能取代北见先生。」

我只能这么回答。

两个成年人争吵,动刀动枪,闹到杀人——这年头,电视新闻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这种小事上,我没看到任何后续报导。十点的新闻节目,只提到警方尚未找到逃离现场的嫌犯,一语带过。

「真的不用报警吗…」

司连晚饭都吃不下,坐在电视机前。

「现在还是尊重足立先生的意愿吧。」

这样的看法有没有说服力,我毫无自信,但仍继续道:

「涉入这种事,即使是出于善意,即使问心无愧,终究得经历不愉快的情绪。不仅如此,连内在都会产生变化。」

我第一次说这种话。什么叫会产生变化?是什么会变化?

「或许是这样,我才会变得胆小…」

「杉村先生毕竟是过来人。」

司的话声掺杂担忧,变得模糊。我露出笑容:

「不,也没有具体的后遗症啦。」

「你还是个菜鸟上班族。」北见夫人叮嘱司。「可能会给公司添麻烦,先佯装不知情吧。」

「何况,」北见夫人微微偏头,「就算不报警,警方也会来询问我们。」

我和司都大吃一惊。

「足立先生身上有当年事件的档案。」北见夫人解释。「说是档案,足立先生持有的,也只是外子和他的对话内容纪录。」

「是五年前交给他的吗?」

「不,是上次他来我们家时,我交给他的。」

北见将经手事件的档案完全处理好才过世。临终之前,他联络以前的委托人,把留在手边的所有事件相关档案交还给对方。

「正式的事件纪录,都分别归还给委托人,只剩外子的备忘录,但他认为既然要离开世上,那些东西也不能留在身边。」

很像北见的作风,一板一眼。

「可是有几个委托人联络不上,那些档案由我保管。」

「啊,你趁上次还给足立先生。」

夫人对司点点头。「所以足立先生的档案,现在应该在他手上。」

警方调査足立的住家,找到档案,看过内容后,自然会找上北见一郎。

「档案里有提到高越先生的名字吗?」

「我没看过内容不太清楚,或许有吧。即使没提到特定人士的名字,应该也会提到诈骗集团的事。」

「当时北见先生调查过。」

「稍微査了一下吧,毕竟他是那种个性。」

司拿着啤酒杯出神,夫人提醒:「如果警察上门,由我来应对,你可别多嘴。」

司苦笑着,随口答应,但脸色很快沉下来。「他声称遭到陷害…」

「别再想了。」

夫人那副语气,和她规劝为公车劫持事件的暮木老人烦恼的我一样。

「这不是一般人能插手的事。足立先生没办法一直逃下去,如果他决心主张自身的清白,就会向警方投案。我们不要干涉。」

就是啊,我正想这么说,随即收到「杉村先生也一样」的告诫。是、是、是。

深夜十二点过后,我回到家。等待我的,是妻子写着「有点感冒先睡了」的字条,及冰箱里的水果盘。我边吃水果,和司一样想得出神。

吃过跌破众人眼镜的中华料理盛宴,恢复精神的我们广报室成员,顺利通过工联的调査。我们被分别叫去,回来时表情各有千秋。相对于野本弟的义愤塡膺,间野却是一脸神清气爽,仿佛放下肩头重担。我不记得做过滥用职权的事,面对工联负责人的种种问题毫无困扰。

我们不晓得井手的说法,不过依询问的气氛,他并未占上风。这一点也让我轻松许多。

疑似受到这场纷争影响的只有一件事。森信宏主动联络,表示想暂缓将长篇访谈出书的企画。电话是他亲自打来,由我接听。森先生解释「内子的状况不太理想」,口吻始终温和。

然而,园田总编却往坏处想:

「他的意思是,要跟滥用权势欺侮他小弟的家伙断绝关系。」

确实,井手是森派的主力成员。若把森先生比喻为将军水户黄门,井手就是左右护法的阿助或阿格,不过我应道:

「什么小弟,至少也说是关爱的部下。」

「反正,是井手先生去向森先生告状吧?不然森先生不可能知道此事。」

「唔,倒是不无可能。」

即使如此,也不必担心会受到打压。森先生毕竟已退休。

「胡乱揣测生气也没用。搞不好森先生一无所知,真的是夫人身体状况不好。」

「你就是这样,才会永远都是跑腿小伙计,没办法成为政治家。」

不论是任何形式,我都不想成为公司里的政治家,所以无所谓。

由于井手停职,编辑部的气氛和平欢乐。工作大有进展,园田总编完全恢复正常。间野的工作表现极佳,不必再补充人手。

关于足立则生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连对妻子也保密。

一向对妻子毫无隐瞒的我,之所以能够忍住不说,是妻子太忙碌的缘故。她提过要帮忙朋友开餐厅,似乎真的快实现。妻子看起来相当开心。

「朋友希望我在计划阶段就加入,包括自宅的改建、装潢、挑选餐具用品,要准备的事情真的多到数不清。」

虽然不是去当大厨,妻子也干劲十足。

「我可能会暂时荒废家务…」

「太太,依你的个性,我赌三百点你绝对无法完全抛开。」

所以,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我只叮咛妻子这一点。

「好的,我保证。」妻子的双眼闪闪发亮。

我、北见夫人和司,都遵守与足立则生的约定。不知是漏掉档案、找到却没看出其中意义,还是档案里没提到具体事实,一个星期过去,刑警仍没造访北见家。

理应是头号嫌犯的足立则生,媒体依然报导为「死者友人」、「报纸贩卖店的店员」。名字没公开,当然也没遭到通缉。对足立则生来说,这是个好兆头,或者只是捜查进度缓慢,只能透过新闻和报纸得知消息的我无从判断。

这起案件中,除了足立则生以外,警方也在找凶器。经过验尸,发现凶器是十二到十五公分的单刃刀,推测是水果刀,却没找到。足立则生住在店里,并且跟着搭伙,没人晓得他是否持有水果刀。而他也没有在案发前购买的迹象。

至于被害人高越胜巳,是都内一家保健食品商社的员工。那是家新公司,以电视购物为中心扩大事业版图,最近推出热销商品,业绩扶摇直上。身为营业部次长的高越本身是高收入族群,他的住所,也是他失血过多死亡的地点、足立则生送报的公寓,在当地是知名的亿万豪宅。他租下搬进来,还不到一个月。

高越有个妻子,目前怀有四个月的身孕。据说没办理登记,等于是事实婚姻。我在几个新闻评论节目中,听到她接受访谈的声音。平常会感到心痛和同情,根本听不下去,但我想知道她怎么说明这起命案。

案发当天,高越胜巳比平日早回家,留下一句「我要去跟那名恶心的送报员做个了结」便出门。足立则生工作的报纸贩卖店,和命案第一波报导一样,离高越夫妻的华厦不到一百公尺。

「明明已拒绝订报,却纠缠不清,每天都送来根本没订的报纸。叫他不要再送也不听,硬说什么前一个月免费。」

每次送报都按门铃,等高越或夫人出来应门才罢休。听到这里,种种行径确实与跟踪狂没两样。高越夫人本身没明说,但负责访问的播报员和记者,似乎都认为足立则生对她有非分之想,并根据这样的假设发问。夫人表示,她对足立则生一无所知,丈夫也不认识他,不知为何会惹上那种人,完全是单方面受到騒扰。于是,有些节目拿过去推销订报引发的杀伤案件,与这起命案进行分析比较。

雇用足立则生的报纸贩卖店,不晓得这样的纠纷。他们从没办过一个月免费试阅的活动。

「足立本人应该是打算自掏腰包,但究竟是什么原因?」

老板的脸上打着马赛克,一样仅播出声音。他的话声掩不住疑惑。

足立则生没向身边任何人,提到与自身黑暗过去有关的高越胜巳。他只向北见一郎求救。

命案发生得十分突然。下午五点前,高越胜巳拜访报纸贩卖店,先向老板兴师问罪「你们的店员足立一直在騒扰我们」。他来势汹汹,坚持无论如何都要跟本人直接谈判,于是老板告诉他足立则生在二楼的寝室。高越希望两个人私下谈,便走上二楼。老板在楼梯底下,提心吊胆地观望情况。没多久,楼上传出怒吼声,接着变成惨叫,高越胜巳按着西装胸口,连滚带爬冲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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