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个人承受这些,实在太沉重。」间野点点头。

我思索片刻,问道:「那场騒动是何时发生?」

总编戴上老花眼镜,瞥向桌历回答:「唔,四天前。杉村先生接到特别命令那天。」

这样啊。我忽然想起,那天还没到车站,就接到田中惊慌失措的电话。

——有警车鸣着警笛朝『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开去。

原来那是在寻找走失的森夫人。

「那种看护机构,会因入住者不见,马上打一一〇报警吗?通常会尽量私下解决吧?」

听到野本弟的低语,间野应道:「是啊,我觉得『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很了不起。森夫人失智症如此严重,仍能自行离开,表示并未被绑起来或服药昏睡。」

我也有同感。「是在哪里找到夫人的?」

「她在安养院里。据说躲在地下锅炉室,不晓得怎么进去的。」

终于找到时,她打着赤脚,全身发抖,真是令人心痛。

「连自己家都待不住,却能跑出病房躲起来,她有办法做出这样的判断吗?」

「即使患失智症,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想返家,就会自行找路回去。正因找不到路,才会跑进奇怪的地方。」

有些情况很危险。「克拉斯海风安养院」报警协寻,代表是紧急情况,是正确的做法,非常诚实。

「这么一折腾,森先生似乎心力交瘁,才会对我这种人倾吐这么多。」

——对内子很抱歉,但我实在无能为力。

「进行访谈时,他也提到不少夫人的事吧?」

从与夫人的邂逅,谈到她是怎样一个才女、贤妻。森先生不止一次提及,他能跻身成功企业人士的行列,多躬有贤内助。

「他希望起码做成一本出色的书,留下夫人的倩影。」

我会尽力——总编保证。「听到那些话却无动于衷,身为一个女人就白活了。」

「这句话不错。」

等解决「特别命令」,我也来帮忙吧。为了森夫妇,做出一本好书吧。或许这会成为我在此的最后一份工作。

准备关上笔电外出时,收到一封邮件。我急忙打开一看,是柴野司机寄的,主旨是「联络上迫田女士的女儿」。

迫田女士的女儿听到电话答录机的留言,打给柴野司机。

「公车劫持事件后,迫田女士的状况就不理想,希望我们别再打扰。如果我们继续联络,她会很为难,还强调好几次。」

这几天,柴野司机以温和的口吻留下数则讯息。她个性一丝不苟,会逐一通知我今天几点打过电话,留下怎样的讯息。好不容易获得回音,没想到——

「这纯粹是我的印象,但听对方的语气,与其说是在提防我们,更像害怕我们。或许迫田女士已收到钱,正不知所措。」

我有同感。

「她叫我不要再打电话,怎么办?」

我立刻回信:「请告诉她,关于赔偿金,我们正在调査钱的来源,目前还没通知警方。至于要怎么处理,打算所有人一起讨论再决定。麻烦了。」

不到两分钟,柴野司机回复:「好力。」

不小心传出注音文,看得出她多么慌张。

我原本推测,暮木老人调查过柴野司机的周遭,但似乎猜错。暮木老人没接触过她的同事,或母女俩的公寓邻居。

不过,柴野司机轮班时载过佳美。母女俩住在当地,有此机会不足为奇。这种时候,佳美会叫「妈妈」,柴野司机也会喊女儿的名字吧。看到这样的场面,乘客应该会觉得温馨,并留下印象。

为了勘查,暮木老人想必搭过那条路线好几次。若其中一次是柴野司机开车,且载着佳美呢?老人随着公车摇晃,边拟定劫持计划,恐怕会认为有孩子的女司机可以利用。尾随佳美下车回家,就能确认门牌。暮木老人握有的柴野母女情报,会不会仅止于此?

——我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这种做法,是不是他的拿手绝活?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情报,也能效果十足地加以利用,趁虚而入。得到期望的反应后,再诱导对方。他只是把应用在公车上的我们五人的手法,也拿来对付柴野司机罢了。

话说回来,暮木老人为何挑选那条路线的那班公车?或许是他熟悉附近环境,但案件上新闻后,该地区的民众对他的名字和长相都没有反应,想必是相当久远以前的事。

另一方面,调查托运单的前野、坂本搭档仍在奋战。

收到钱的地方,目前共有六处,托运单也有六张。在托运日期的隔天,我们便收到东西。不管是从千叶县或东京都寄出,一天就能送达。

这六张托运单,依收货地点可分为三类。①寄给柴野司机和我的「日出 龙町店」。②寄给前野和园田总编的「堀川 青野商店」。③寄给田中和坂本的「京SUPER 高桥」。收件栏全用原子笔手写,不是盖章。笔迹①②③不同,但①的两张、②的两张、③的两张都很相似,约莫是同一个人同时收货写下的吧。①的字迹浑圆,②的字迹杂乱,③则如习字帖范本一样端正。③和托运单本身的字迹也颇像。

①的「日出」是连锁超商,龙町店在群马县前桥市。②的「堀川」这个地名(或町名)全国多不胜数,前野、坂本搭档在捜寻时颇费心力,但「青野商店」为他们打开活路。这是网购直销有机蔬果的公司,宅配的业务窗口似乎是服务当地居民。大概是公司每天都会寄出大量宅配,顺便接收邻近住户的货物吧。

这家公司一样位在群马县,是涩川市的堀内町。等于三种中,有两种是从群马县寄送出来。前桥市与涩川市相距不远,依地图判断,开车不用一小时。

问题在于③的「京SUPER 高桥」。

「一般像这样写的时候,『京』是店名,『高桥』是收货店员的名字。」

「所以,我们认为得找叫『京』的超市。这家『京SUPER』,应该是店员人数多到经手宅配者必须写下自己的姓氏,想必规模相当大。」

两人心里有了底,继续努力寻找。

然而,事情没那么容易。叫「京」的超市和店铺多如牛毛,散布全国各地。他们先和①、②一样,锁定群马县内,却找不到符合的店家,于是扩大捜寻范围到关东甲信越地区,这回在山梨县找到一堆,似乎是当地的连锁店。可惜,那是拉面店,不是超市。不过,川崎市内有家「京和菓子店」,由于有②「青野商店」的例子,他们打电话去确认,却没有宅配服务。

「或许SUPER不是超市的意思。」

「从京SUPER这个名称来看,会是什么行业?我想到的是柏青哥店。」

柏青哥·斯洛【注:两者皆是游戏机台】,本日大放送优惠!「京SUPER」。确实很像,可是柏青哥店不会有宅配业务吧。

烦恼的两人,从前天就暂时放下③,前往拜访「日出 龙町店」和堀川町的「青野商店」。他们在这两个地方,总共见到约十五名员工,但拿出暮木老人的肖像画都没有反应,也没人记得顾客拿那样的东西来托运。「日出 龙町店」位于私铁车站前,地点很好;「青野商店」的店面也贩卖有机蔬菜,两家店都门庭若市,生意繁忙。

「请求日出让我们看监视录影带,他们拒绝,说只有警方才能调阅。」

前野传简讯通知。

「既然来到群马,我们用当地的黄页电话簿调査每一间超市。可能有些小店家,用网路搜寻不到。」

在现代社会,如果网路搜寻不到,形同不存在——这话是谁说的?果真如此,那就轻松许多。于是,今天两人也在群马县内,开着租来的车子四处奔波。日出的店员说的没错,若我们是警方,就不必这么辛苦。只要请宅配公司调査托运单号码,一下就能得知是何时、在哪里受理的货物。

但两人仍拼命调查。他们同心协力行动,也会发生口角。通话时感觉不出来,但简讯文字直接反映出两人的心情,有时也能从短短的字句中看出他们的迷惘与烦躁。

「小启今天一直臭着脸,都不跟我讲话。」

「芽衣査得很起劲,却忘记追根究柢,这是和钱有关的问题。」

前野不是忘记,而是尽力不去想吧。有时应该会心生犹豫,觉得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赶快收下钱算了。然后,她的脑海是否会浮现,暮木老人独自听着捡来的收音机的瘦削身影?接着她会想:我得查出老爷爷是如何、又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存下这笔钱。

将联络上迫田女士的女儿一事,传简讯通知两人后,我把笔电收进包包,决定进行下一场访査。曾是中藤史惠下线会员的女子,告诉我日商新天地协会委托外烩的业者。这名下线会员做过外烩业,因日商供应的轻食类品质实在太糟,曾提醒事务局「你们被坑了」,但没受到理会。

——在饭店举行的表扬大会,摆出的料理也都虚有其表。不肯为餐点花钱的公司,不会是什么好地方。现在想想,实在是见微知着。

离开集团广报室时,我的手机响起。

9

起先,我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电话是北见夫人打来的。我只听得出她在道歉「给你添麻烦了」,于是反问:

「不好意思,你说谁来拜访?」

「对方自称是高越先生的妻子…虽然我还不确定。」

北见夫人我行我素,十分沉着。

「高越?」

「喏,就是那个高越胜巳啊。」

这几天,我不断与几乎是初识的人见面谈话,报上名字、听到对方的名字,脑袋有点饱和。高越胜巳?

停顿一拍,记忆总算成功对焦。是报纸贩卖店店员,足立则生杀伤案。高越胜巳不是那名死者吗?他的遗孀怎会去拜访北见夫人?

「我十分钟后过去!」

匆匆赶往,只见来到玄关的北见夫人,竖起食指示意我保持安静。

「我请她在屋里休息。」

新闻报导过,高越的妻子身怀六甲。我蹑手蹑脚跟着北见夫人进屋。

北见母子居住的都营住宅,摆有一张以前北见侦探接待访客的双人椅。那名女子就仰躺在上面,头枕着靠垫,一张毛毯从脖子底下盖到脚尖。大概是北见夫人帮她盖上的吧。

女子脸色苍白,眼周有黑影,似乎化着淡妆,但嘴唇严重干裂。我觉得仔细打量太失礼,别开目光。

我和北见夫人在厨房餐桌前悄声谈话。「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约莫三十分钟前。她出现时便毫无血色,说要借洗手间,我马上让她进去。」

「是害喜吗?」

「她怀孕五个月,早过了害喜的阶段。」

玄关有一双民族风刺绣带滚边的可爱平底鞋。

「她真的是高越先生的妻子吗?」

北见夫人点点头。「她给我看过母子手册。由于没办理登记,她的姓氏不是高越。」

她名叫井村绘里子。

「可是,我想她就是和高越先生同居的女子。」

「你怎么知道?」

案发后的媒体访谈,以马赛克遮住井村小姐的脸,北见夫人应该不晓得她的长相。

「她有这样东西。」

桌上放着A4尺寸的牛皮纸信封,北见夫人取出内容物。

蓝色封面上,中规中矩写着标题与日期。那是私家侦探北见一郎的调查档案。

「这是十月初足立先生来访时,我亲手交付的。井村小姐说,足立先生在杀伤事件前拿给她。」

我脑袋一团混乱。足立则生偶遇高越胜巳,前来拜访北见夫人,得知北见侦探去世的消息,只拿到一份档案,失望而归。后来,他设法(以极为笨拙的方式)不断与高越接触,却成为杀害高越的头号嫌犯,目前逃亡中。

「杀伤事件后,警方一直没来找我,原以为是足立先生的档案没被发现,其实是他交给高越胜巳的妻子。」

「这未免太奇怪。」我提出质疑,「读过这份档案,不就知道足立先生有杀害高越胜巳的动机?足立先生以前受骗,协助高越胜巳的不动产诈骗。档案上应该记载着事情始末。」

「所以,足立先生才会交给高越先生的妻子吧。」

为了揭露「你的丈夫曾涉足这样的坏事,是诈骗集团的一分子」,这一点不难理解,但井村绘里子为何没把档案交给警方,而是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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