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美和子捂住胸口。

「母亲遭到诈骗的事,我没告诉身边任何一个人,当然也没跟别人商量。家母又是那个样子,不会说出去。连在我们之间,日商的话题都成为禁忌。总之,我们想快点忘掉这件事。可是家母…果然还是…」

希望有人倾听。即使得不到劝慰也没关系,即使被责备太不小心也无妨,只要有人听她说,碰到这样的事情很难过,非常后悔。这样的对象,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反倒好。如同我们有时会对着深夜的计程车司机背影,不停大吐家庭或职场苦水。

「我向暮木先生道歉,说不好意思,让他听到这么丢脸的事,然后换他开口。」

—令堂说到诈骗的事,一直提到「日商」这两个字。难不成是去年七月警方査获的「日商新天地协会」?

美和子颇为惊诧,但只能承认。

——这样啊。

暮木老人语气恭敬沉稳。

——那么,我多少能帮上一点忙。

「我一头雾水,只好把手机贴在耳上,听着暮木先生的话。」

我非常了解美和子当时的心情。如果暮木老人认真想说服对方、让对方听从自己,或加以「教育」、操纵,没人能抵挡。

—接下来几个月内,我想做一件事。如果成功,虽然不够弥补令堂被骗的金额,不过,我可以送一笔钱给令堂。尽管无法直接惩罚欺骗令堂的人,但应该能让与那协会有关、欺骗令堂之类的家伙,多少陷入恐慌吧。

——钱我会寄给你,请转交令堂。

美和子望向我,然后瞅着柴野司机继续道:「那个人说:我的名字叫暮木一光,这件事绝对会上新闻,请留意。」

美和子听着,渐渐感到害怕。她通话的对象,会不会神志不正常?

「我提到日商新天地协会的代表和干部早就被逮捕,但他认为那样根本不够。」

——坏的不只有小羽代表和那些干部。还有很多人现在装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其实是欺骗令堂这样的人得利,知道司法惩罚不到他们,逍遥度日。

——我答应你,即使金额不多,也一定会送钱给令堂。所以,请务必帮忙,让令堂忘记我。万一她想起,小姐,务必要她忘记这件事。

「对方似乎就要挂电话,虽然我脑袋一团混乱,还是急忙问:为什么你要帮家母?明明有那么多受害者。」

于是,暮木老人回答:

——是啊,没办法补偿到每一个人。

——所以这也是种缘分。

接着,他便结束通话。

「从此再无音讯。」美和子缓缓摇头。「这种事你们相信吗?」

我和柴野司机默然不语。

「几天过去,我开始觉得这是恶劣的玩笑,我被奇怪的人唬弄。家母忘了曾在公车站哭泣,我也打算忘记。」

但是,九月那一天,发生公车劫持事件。劫持公车并自杀的歹徒,新闻报导是「暮木一光」。

「得知歹徒以人质要胁,希望警方带几个人过去时,我灵光一闪。」

遭指名、被拖出来示众的,肯定是日商新天地协会的会员。

「可是钱呢?我疑惑那笔钱该怎么办。」

一个月后,答案以宅配包裹的形式揭晓。

「这么贪财实在丢脸,但事件发生后,我一直坐立难安,期待钱会不会真的送来?」

美和子打心底羞愧般捣住脸。

「然而,下班回家后,发现招领单时,我突然感到害怕,怕得不得了。」

但是,她仍前去领包裹,看到包得严严实实的五百万圆。

「除了钱,还有我让母亲带在身上,也就是当时母亲交给那个人的信。」

这是不动如山的「铁证」。

柴野司机顿时沉默。

「托运单呢?」我僵硬地问。「你有没有保留?」

「我丢掉了。」

包装也丢掉,只留下钱。

「我决定当成上天的礼物。」

——这也是种缘分。

「我决定想成是神明怜悯母亲,赐给她的恩惠。」

然而,我们这些人质却吵起来,开始调査钱的出处,并且联络她。迫田美和子会恐惧不已,设法远离我们,也是难怪。

「很抱歉。」

我没多想,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美和子应道,话声恢复刚见面时的细微。

「世上没这么好的事,神明也不可能逐个同情像家母那样渺小无知的老好人。」

这一点我也明白——美和子的眼神干涸。

「要是大家把这件事告诉警方,家母也不可能逃过追究。默默收钱被发现,家母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美和子继续道。「所以,今天我才会上门拜访。」

抱歉,柴野司机出声。

「査得出暮木先生的真实身分吗?」

美和子径自切换语气,坐回沙发望向我们,仿佛在说:不要再谈梦想,来讨论现实吧。

「各位调査后,有什么发现?请告诉我。」

我说明至今为止的相关经纬。

「暮木先生不必提,那个叫『御厨』的人也不是日商新天地协会的干部。我没看过这个名字。」

「是的,至少在被逮捕的人里,没有这个名字。」

「但我认为,暮木先生是日商的相关人士。我一直这么认为。」美和子语气坚定。

「即使不是干部,借用杉村先生的话,也是『加害者式的被害者』?」

「是获得超乎某程度收益的前会员吧?」

「是的,应该是这种身分的人。那么,钱的来源也解释得通。」

美和子聪明且实际,这才是她原本的样貌吧。

「在电话中,暮木先生确实是用『补偿』这个字眼吗?」柴野司机问。「他说没办法补偿到每一个人。」

「是的。」

「若身分是会员,这种说法有点太沉重…」

「会吗?个人的感受不同吧?」

「可是,杉村先生认为,那个姓『御厨』的经营顾问,就是暮木先生吧?」

我自以为公平地陈述,终究倾向支持这个看法。

「说他们是不同人的,只有古猿庵。不过,能证明『御厨』这个人存在的,目前也只有古猿庵。」

「暮木先生就是煽动小羽代表,指导他做出那些事的罪魁祸首?」美和子瞪大双眼。「这一点我存疑。假如暮木先生是幕后黑手,又自觉责任比小羽代表重大,跟我通话时,应该会讲得更明白。」

「会不会是无法坦白到那种地步…?」

「但是,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吗?一个奸诈的幕后黑手、诈欺师的指导者,突然彻底悔改向善…」

「需要一个震撼性的契机。」柴野司机点点头。「那就是所谓的『洗心革面』吧?不是有点后悔,或自我反省的程度。」

抱歉,我有点混乱…她低喃。

「我也一样混乱。」我回道。

三人不禁叹息。

「不管暮木先生曾是日商的幕后黑手,或是如今才感到后悔的前会员,」美和子咬紧嘴唇,接着道:「我都不认为他是恶劣到底的坏人。即使没有将牟利的会员拖出来示众、没有为了这个目的劫持公车、没有像这样留下钱,我还是不认为他是坏人。」

那个人主动关心家母。

「对前往『克拉斯海风安养院』,独自坐在公车站哭泣的家母,他感到十分担忧。现今找不到这种人了。」

我内心浮现恶意的反驳。诈欺师喜欢与人有关。虽然不知诈欺师是讨厌人还是喜欢人,但他们总想接触人。在表露本性前,他们是亲切善良的。即使洗心革面,那位老人依然擅长操纵别人,也喜欢操纵别人。

我没有说出来,只表达谢意。

「谢谢你今天过来。我会转告大家,好好讨论。请早点回去陪令堂吧。」

柴野司机也深深点头。

「讨论后,我会通知你结果。虽然柴野小姐似乎已做出结论。」

柴野司机一脸腼腆,「不好意思。」

迫田美和子离开后,柴野司机开口:

「我忍不住想像,我和家母,还有我和佳美,总有一天会变成迫田女士与美和子小姐那样。」

母女一同迎接人生的秋季与冬季。

柴野司机为何会成为单亲妈妈,不须多问,只要看到客厅还崭新的佛坛,及上头年轻男子的遗照就明白。

「还早得很。」我笑道。「好了,召集大伙吧。」

「那笔钱不能收。」

田中雄一郎反对。

我们在国道旁一间家庭餐厅的角落集合。这家店是田中推荐的,说这里不敌其他餐厅竞争,无论何时过来都门可罗雀,能安心讨论。实际上,就算扣掉来的时间还不到晚饭时段这一点,也空荡得教人同情,免费续杯的咖啡煮得过浓。

「怎、怎么突然这么说?」

坂本脸色大变。许久不见的他,下巴蓄起流行的短须。看在我眼里,像是病人没刮的胡碴。坂本就是没精打采到这种地步。

「田中先生,你怎么啦?明明之前那么想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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